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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蓋站  -> 文學散文  -> 【轉貼】 搭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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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貢獻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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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貼】 搭便車

搭便車



   我的學校座落在台北縣石碇的山頂上,其海拔之高、道路之百轉曲折

 ,可算首屈一指,成立之初,就把那曾經號稱全國最『高』學府的頭銜給

 搶了過來;有人說「一山還有一山高」,然而對我們而言,台灣除非有人

 打算在大霸尖山或玉山頂峰上再建個大學,否則這個頭銜想要易主換位,

 恐怕還要好幾年。

   總之,一所學校位置太偏僻,相對倒楣的必然是學生,有宿舍住的還

 好,每天等到上課鈴響,再悠哉悠哉走去教室,然而沒有宿舍住的,就面

 臨交通來回的不方便問題。

   從台北到石碇,有公車可通,然而從石碇到學校的漫長崎嶇山路上,

 唯一通行的交通工具,是一天開八班的校車。

   大四那年,我搬到石碇的公寓貸居,習慣了在宿舍慢吞吞的生活,驟

 然間要我立刻適應每天一大早起床梳頭刷牙洗臉換衣服,匆匆忙忙的趕校

 車,日子變得混亂起來。

   我這個人本來就是夜貓子,偏偏選了一堆早上的課,又因為修輔系的

 原因,到了大四,課表仍硬是排的滿滿,挪不出丁點空檔,每天早上睡眼

 惺忪的起床,就得面對兵荒馬亂的追趕跑跳蹦,生活實在有些難過。

   「那妳就去考個駕照,買輛摩托車代步嘛。」同住的學妹,理所當然

 提出建議。「這樣就不必趕校車啦。」

   「我不是沒有駕照,」我老實招供。「可是我撞車的機會太大了。」

   「車禍?幾次?」

   「拿到汽車駕照後開過三次車,每次都撞得爛爛的…」講起來真有點

 不好意思。「車禍率是百分之百。」

   學妹瞪起大眼睛。「老天,那妳怎麼考得到駕照?」

   「妳問我,我問誰。」

   「是…別人撞妳嗎?」

   「不,是我去撞別人…也不,應該說是我去撞無生命的東西,譬如圍

 牆、電線桿…最強的一次是一個轉彎把車子開上安全島,撞在燈柱上。」

   「那學姊妳妳…妳還好吧?」學妹張口結舌的問。

   「怪就怪在我居然毫髮無傷,接連三次都沒破半點皮,就是把一輛新

 車的車頭撞爛了。」我尷尬的笑。「所以妳別再提開車、騎車這檔事,我

 爸很堅持不讓我再跟任何『車』發生關係。」

   「對喔,妳這樣很危險的。」

   「不,我開車的話,是別人會很危險。」

   所以我只得認命的等校車。

   然而校車是那種很準時的產物,校車司機就像是身上戴著馬錶的計時

 員,時間一到,立刻關上車門開走,從來不會因為後照鏡中出現我追逐的

 模樣而稍微等待。

   被校車拋棄的學生當然不在少數,當我們在排氣管噗噗聲中跺腳嘆氣

 的同時,厲害的人,馬上就會拿起手機開始到處喊救命。

   這就是看人緣好壞的程度了,有些人呼朋引伴,不要幾分鐘,護花使

 者立刻出現,她大搖大擺的呼嘯而去。

   大部分這種都是女生啦,如果等待的是男生,來接他的恐怕就是一連

 串的髒話和一張臭臉…這還算是講義氣的朋友。

   等到有能力喊救命的人離開後,剩下來的就是自生自滅的那一群了。

   現在要看的就是運氣和魅力,運氣好的人,會碰到好心的、認識的老

 師、學長、同學、朋友…總之只要有人願意停下車來載你上去,都應該額

 手稱慶。

   至於有魅力的女生,那就更吃香了,這種人的代表大概要以我那出色

 的學妹為例,她個子不高,卻長得相當漂亮,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大波浪

 的長髮、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吸引人的女人味,光是站在角落,就會有一堆

 「憐香惜玉」的男生把車子推出來,準備帶她上山去。

   所以對學妹來說,要去上課,任何時候都可以。

   「校車?校車算什麼。」她輕蔑的哼了一聲。「等校車花時間還要付

 錢,我還不如去搭免費的『野雞車』。」

   「欸,那些人也是好心咩,妳怎麼這樣形容…」我又羨慕又忌妒的指

 責她。「我連想招這種便車的機會都沒有。」

   「學姊,這就是人的能耐問題了,要知道,我每天都穿這種短短的裙

 子、這種隱隱約約的衣服…為了是什麼?」她指指身上那套紗質的輕飄飄

衣裳。「當然是有目的的呀,這是利益互通懂嗎?」

   我露出白痴的表情。

   「妳明天也找一件這種衣服穿起來,包準一堆人等著讓妳搭便車…別

 忘了,我們學校還是男生居多哪,女孩子在這裡很吃香的。」

   「不行,」我的理智馬上拒絕。「開玩笑,我真穿這樣出去,看起來

 就像荷葉包豬肉一樣。」

   「不會啦!」

   「不行、絕對不行,我受不了這種衣服,風吹過來我會肚子痛…」

   「學姊,妳很挑剔欸。」

   「不行,我媽知道了會殺了我的…」我猛力搖頭。「絕對絕對使不得

 ,我還想活下去。」

   「穿這衣服有比早起難嗎?」學妹嘆氣的說,她露出一臉「孺子不可

 教也」的失望神色。

   「我寧可早起。穿這樣出門去…」我瞟了她一眼。「跟穿睡衣一樣嘛

 !」

   「那就隨便妳吧。」學妹放棄勸說。「可是我要告訴妳,像妳這樣正

 經八百穿牛仔褲、長袖襯衫加外套的女生,是絕對誘拐不到男生停車的。」

   「等我下輩子決定要當阻街女郎的時候,會採納這個建議的。」我擺

 擺手,回到自己房間。

   於是乎接下來,每天早上當我慌慌張張的按下鬧鐘,殺豬般尖叫衝下

 樓趕校車的同時,學妹依舊高枕而眠;而當她愉快地搭上某位白馬王子的

 車,往學校方向邁進時,我仍然留在原地,撥著電話向各方同學求助。

   大四了,以這種亂象收尾,實在是很可悲的事實。

   我雖然知道,但是無從改變,我想以我孤僻的個性和執拗的觀念,除

 非練就早起的功夫,否則等這學期結束,出缺席單上一定非常精采。

   然後我碰上了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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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眼中,男生有車實在是很方便的事情,舉凡郊遊踏青、聯誼載

 美眉,說有多拉風就有多拉風,當然,四輪車比二輪來得更好,像我那嬌

 貴的學妹,對於踩著「風火輪」而來的「灰馬王子」已經到不屑一顧的地

 步,她喜歡那種「高質感」的男生,而「質感」這種抽象的東西想要行諸

 於外,當然得要有匹配的道具,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好車也要好馬拉;我

 想,所謂「香車配美人」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君不見勞斯萊斯上多載著傾

 城美女,二手裕隆貨車上通常坐的是歐巴桑,什麼米養什麼人,這個真理

 從來不錯。

   會「不幸」搭上小葉的便車,實在是因為那天早上我已經遲到了一堂

 課,當我還在跟棉被的魅力作戰時,校車早就揮手說掰掰;而當同學朋友

 們一聽到我十萬火急的電話求救,居然不約而同的全部開始生病…我急得

 心如火燒,卻又想不到該怎辦才好,要知道,我在出席表的紀錄已是前科

 累累,逼近扣考邊緣,如果再不去課堂上露個臉,絕對會死得很難看;雖

然我在街口急得跳腳,背上也長不出翅膀,遙望遠遠山頭的那方,「延畢

 」兩個字出現在腦海中……。

   這時候,我又開始發起那說了千遍也不厭倦的誓言。「老天爺,拜託

 ,只要讓我今天趕到學校,解除扣考危機,我發誓從明天起一定早睡早起

 絕對不會再賴床遲到…」

   老實說,這誓言說起來就像是每次大考前,我那段「只要這次讓我

 pass過,以後一定用功唸書,再不貪玩網路、玩game、玩社團」一樣,是

 「勇於認錯、絕不改過」的最佳典範,完全是自欺欺人,毫無誠意的藉口

,四年來,每次考試過後第二天,我又開始貪玩、愛睡、三天兩頭蹺課,

 故態復萌。

   然而,也許是善良的老天爺格外開恩〈也或者是祂決心懲罰我〉,正

 當我心煩意亂,如熱鍋上螞蟻一般轉來轉去,苦無良策之際,一輛深藍色

 的福特在我面前停下來。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戴著黑框眼鏡的學生臉。「是上學校去嗎?」他

 問。

   「是。」我大喜過望。

   「順路送妳上山去吧。」他揮揮手說。

   我被突如其來的好運沖昏了腦袋,當下立刻打算拉開後車門上車,沒

 想到使勁拽了兩下門把,車門仍是聞風不動。

   「學妹,坐前座,後面的車門壞了。」他再度探頭說,一陣摸索之後

 把前車門打開。

   我這下子開始有點清醒了,打亮眼前這輛車,看起來就是一副破破的

 樣子,灰頭土臉的蒙上一層厚厚的沙,板金凹凹的,好像被撞過好幾次,

 引擎不時發出令人擔憂的噪響…如果不是它當場開動給我看,我還真不相

 信這車子能動。

   「這輛車,真的能開嗎?」我狐疑的問。「真的能嗎?」

   「小姐,妳到底要不要上車?」對方不耐煩的問。

   我看看手錶、和往來無人的街道,想起老師手上那張紅標特多的點名

單…心一橫,矮個身子坐了進去。

   「哪,妳要抓好車門。」駕駛人對我提出忠告。「我的車門不能鎖,

 妳一定要抓牢,否則摔出去我也不救妳。」

   「啊?」我發出驚叫。「那你原來拿什麼東西關車門?」

   他從椅子下拉出一條草繩。「這個啊!」

   「……」

   「坐前座比較好,如果妳坐後座,就得抓住左右兩邊的車門。」

   「……」

   現在我開始後悔搭這輛便車了,然而如果下車,半個小時後我就會面

 臨扣考命運。

   「倘若中途發生了什麼意外,我還有保險。」我暗自安慰自己。「如

 果翻車了,就把隔壁這傢伙拿來當椅墊…」

   駕駛座上的傢伙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妳是哪個系的?」

   「哲學四,輔修資管。」我回答。

   「哲學系?討論人生哲理的系啊。」他推了推眼鏡。「嘿嘿,坐我的

 車會讓妳提早了解什麼叫做『天命』,妳坐好了!」

   我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已經踩下油門,小小的福特發出如同瘋狗般

 的怒吼,下一秒鐘,車如急弦,穿過狹窄地、僅容單行的山路車道,往山

 頂上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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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一時的衝力幾乎讓我撞上面前的玻璃,要不J
 是雙手抓住車門,有個支力點撐著,否則真會當場變成擋風玻璃上的一隻

 蒼蠅「乾」;我緊張的不敢亂動,又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抱著車門飛出去

 、更怕這瘋狂賽車手把我們兩個都摔下山谷底。

   「我是建築系的,叫我小葉。」他先自我介紹,一面說話,一面隨手

 旋轉方向盤,轉了個大彎,姿勢瀟灑,彷彿這條路是他家開的一般熟悉。

   「喔…」我努力發出單音節回應他的話。額頭冒汗,心臟噗噗亂跳。

 「建築系很好…很好…」

   「妳住在石碇嗎?」他問,腳下踩著油門,速度越衝越快,閃過迎面

 而來的機車,又超了一輛砂石車。

   「對…對…」

   「交通方便,飲食不便。」他哈哈大笑,趁空還扭過頭來打量了我幾

 眼,見我汗濕衣衫的狼狽模樣,順手打開冷氣。「很熱?吹冷氣吧。」

   冷氣扭旋開,從送風口吹來一陣瓦斯般的異味,幾秒中後,伴隨著恐

 怖的「隆隆」聲,一股白煙冒了出來…。

   我忍不住尖叫。「失火了!」手還不忘抓著車門。

   「安啦,冷氣熱身。」他大爺完全不以為意。「大驚小怪。」

   白煙散過,冷氣開始從送入,然而無論車內溫度降得多低,我總是覺

 得它彷彿快爆炸了,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轟轟作響的冷氣、還有三扇關不

 起來的車門…這種車子應該被送進的不是保養場,而是大型垃圾區。

   「要不要聽音樂?」小葉好客氣的詢問我,然而不等我回答,他又打

 開汽車音響,狹小的空間中發出雷鬼音樂的嘶吼鬼叫。「上班之前來點音

 樂振奮精神吧!」

   我需要的是氧氣瓶、是安全帽、是趕快下車,而不是音樂哪。

   這個時候我發誓,如果我是警察,一定要攔下這輛「非法垃圾車」,

 小葉的車不沒有左右後視鏡,而且連駕駛座上的後照鏡都只剩下半塊,而

 且我相信,這車能壞的地方大概都壞光了,然而那引擎聲越是隆隆有聲,

 車就跑的越快,絲毫沒有減速的打算。

   「音響不錯吧?我拿三個月的薪水換新的。」這瘋狂的男人居然還轉

 過頭來對我稱讚自己的音響。「每天早上聽,都讓我血脈憤張。」

   我也血脈憤張,我心底暗暗的想,嘴角勉強陪上笑臉。我是為自己生

 命安全血脈憤張。

   小葉一面隨著音樂哼著五音不全的歌,一面拍擊方向盤,偶爾還隨節

 奏按喇叭,在曲折多拐的山路上快樂的製造著他的噪音。

   我發誓下次一定會早起了,真的,我眼框中含滿淚水;我願意每天晚

 上九點整睡覺,清晨五點鐘起床,我發誓用功唸書、發誓絕對不玩昏頭、

 發誓好好寫畢業論文、發誓上課絕不混水摸魚、發誓乖乖整理筆記、發誓

 …我發誓…

   我發誓,我不要再搭便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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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在文學院大樓前放我下車,老實說,我是怎麼下車的,自己都有

 點搞不清楚,驚魂俯定中,我發現自己已經抱著文件夾、提著沉重的背包

 ,彷彿被拋棄的嬰兒一樣坐在車道旁的台階上。

   小葉的車就停在文學院外的空地上,他大手大腳的關上音響、熄火,

 門一甩就跳出來。

   「妳不上課?」等他搞定一切,回頭發現我還獃獃的坐在原地發楞,

 揹起一個草綠色迷彩的背包,推推眼鏡問我。

   「沒…要上課啊。」我回魂,想起剛才驚險的亡命飛車經驗,哽著喉

 嚨的口水幾乎嚥不下去。「你…你不鎖車門?」

   「破車一輛,誰要誰拿去好了,只要留下林北…不…我的音響就好。

 」他撇撇嘴,毫不在乎的模樣。「先走了,下次再見。」

   「再見。」我勉強地微笑。等他走遠了,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誰要跟你再見,這種便車,不要也罷。」我警戒自己。「人命關天哪,腳

 踏實地才好,別再肖想什麼飛來好運了,好運也要命來磨說…」

   然後我就去上課了,只是那個早上,一直到吃中飯為止,我的雙腳都

 沒有停止過自然地顫抖,而右手緊抓車門的手腕,也頭一次嚐到扭傷的滋

 味。

   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不可思議的經歷,老實說,真想把這件事情忘

 光光算了,只要回想起段山路上我雙手抓著隨時要掉開的車門、眼前的冷

 氣送風口冒出莫名其妙的白煙…一路上沒低過時速七十的高速飛車,足不

 點地般地風疾電馳…我就會覺得,自己這條命還存活著,真是撿來的好運

 。

   至於那個小葉,對他第一眼的印象,也只是一個瘦瘦、理平頭的眼鏡

 兄,只是看他那拙拙的模樣,誰也不會想到開起車如此不要命,我想,這

 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最好例證,我要牢牢記住,而且小心不要再自找苦

 吃。

   人哪,是很善變的動物,誰知道妳旁邊溫柔婉轉的明媚女孩,坐上駕

 駛座後會不會有如拚命三郎,除了踩油門外,不想其他呢?

   誰,知道呢。



   然後我就沒再見到小葉,也全然忘記這個人存在,一個學校學生三、

 四千人,來來去去都是人頭,每天和我錯身而過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誰

 又會特別去記得一個平頭眼鏡兄?況且我的課幾乎從早排到晚,堂堂都在

 不同教室,從這棟大樓狂奔到另外一棟大樓,我甚至連跟自己同學聊天打

 屁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碰到小葉了,再者,我記憶力超爛,尤其是認人

 的能力更差,同班同學四年,有時照面都還一時想不起名字來,別提是一

 面之緣的他…有時候我會找藉口安慰自己,這個世上閒人多少,我怎能一

 一記住,除非對方對我有特別意義,否則還是少記得的好,免得浪費自己

 的腦袋空間,裝盛過多不必要資訊…,這個藉口很爛,不過說久了,也就

 心安理得。

   我繼續著規律生活,上課、下課、吃飯、放學…大四很快進入軌道,

 我也不再賴床遲到,每天早上準時站在站牌下恭候校車大駕,保持適當的

 出席率…和維持著一定的蹺課率。

   至於網路、社團、和一切一切…當然還是玩的,至於晚上九點整上床

 睡覺的誓言,當然也不必完全遵守,人嘛!總是要有些輕鬆,我的理由如

 此光明正大,又有誰能反駁我呢。

   你可以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學乖,當然,我會笑著接受的。

   知恥近乎勇,我知道自己的錯誤,也有點覺得羞愧,這就是勇敢了,

 一個勇敢的人,還有什麼人能去責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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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再次見到小葉,我一直深信那是經過策劃的預謀。

   半個月後的某天傍晚,當我收拾一切,準備下山回家,剛走出文學院

 大門,就看見有個穿著格子襯衫、泛白牛仔褲的落魄傢伙,活像隻青蛙似

 地蹲在下樓台階上,夕陽在他身後留下長長的、深深的印子,晚風吹過,

 衣襬隨風飄動…

   這個場景,如果放在法國巴黎的街頭,一定有那種熱愛浪漫文藝片的

 小女生,會無法自拔的被吸引…可惜,在我的眼中,這小平頭傢伙看起來

 只讓我想到「流氓」兩個字,而且我得花很大的力氣,才勉強克制住自己

 的大腳丫不踹上他的屁股,那一定非常精采的,我暗暗的想著。

   「唉。」我心底小聲的嘀咕。「哪個系的笨蛋,沒事蹲在這裡擋路。

 」

   於是我繞過他的身邊,裝做視而不見一般走過。

   剛踏出兩、三步的距離,就聽到友人在後面嚷了起來。「喂!喂!」

   「?」環顧四週無人,我停下腳步回身看他。「你叫我?」

   那怪人見我回頭,『蹦』的跳了起來,眼睛發亮。「學妹,妳要回家

 了?」

   「學妹?我?」我莫名其妙。

   「對啊,不然妳是學姊?」他伸伸腿,甩甩手。「不會吧?」

   「我大四了耶。」我看著眼前這張臉,彷彿有點記憶,卻又想不起來

 是誰。「你是研究生?」

   「林…我…我是助教。」他說,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來,說『老

 師好』。」

   我當場垮下臉。

   「學妹要下山?」他渾然不知死活的繼續問,而且興致勃勃。「我送

 妳。」

   「欸……」我開始覺得怪怪的,這平頭小子到底是誰?看起來真覺得

 很面善,不過仔細想起來,又毫無印象,我不安地看著他,對於這種送上

 門來的好運有些不知所措。

   「不方便吧…」

   我說「不方便吧」,這句話並不是被動的語氣哦,當一個女孩子對你

 說「不方便吧」,她的真正意思是「抱歉,我不方便」,而不是「你會不

 會不方便」…這是一種非常婉轉的拒絕,然而,小平頭聽不懂。

   他是個遲鈍的男生。

   「不會不方便啊,我也要下山。」他拉拉自己的長褲,掏出車鑰匙。

 「反正是順道。」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反正校車等會兒就開了。」

   「校車要等咩,我的車不用咩…」他高高興興的說,往車道旁的某輛

 車指過去。「我的車就在那裡。」

   我隨著他的手指延伸過去,看到一輛似曾相識,深藍色的車。

   一輛破車。

   破破的福特車。

   有個不太妙的警報器在我耳朵裡轟然響起…。

   「破福特!」我臉色大變。「你是上次瘋狂飆車手!」

   小葉的表情悻悻的。「x!什麼叫做『破福特』?妳居然說林北的『

 小福』是破車?」

   「……」

   「搞清楚,林北的『小福』可是有行情的,隨便女生不給坐,妳當它

 是盤子喔?」

   「……」

   「妳應該感到榮幸才是,笨學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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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的本性,從那時候開始就無法掩飾了,一句「林北」就暴露了他

 的文化水平。

   他的格調就跟他的車一樣,爛爛的、破破的,一無可取。

   我不知道這種人怎麼會熱心的跑來特地「載」我下山,可是,我覺得

 自己很悲哀。

   「記著,我是『小葉』。」他發動引擎,硬是把我拉上車。「別忘記

 了,林北叫做『小葉』。」

   「我知道建築系有另外一個助教,」我說。「他有個女朋友是中文系

 的…」

   「喔,那是狗屁燦,他現在已經不是助教了,」小葉掌控方向盤。「

 白爛霜也不在中文系了…」

   「曉霜學姊和我是同一個家族。」我甩出一道白眼,雙手抓住車門。

 「學長,你不要在別人後面說壞話。」

   「碼的勒,我從來不說別人壞話的,狗屁燦不在了是真的,他一年前

 就考上台南的鳥研究所飛走了;白爛霜上學期也畢業了,現在在哪個深山

 部落裡當實習老師吧…」

   「在坪林…」我覺得很無力。「學姊在坪林。」

   「對啊,坪林,好地方,可以露營釣魚抓蝦泡美眉…」小葉高興的嚷

 。「咿-叭-咿-叭---」

   「……」

   「妳跟那鍋白爛霜很熟?」他突然問我。「很熟很熟嗎?」

   「還好啦,同一個家族…學長!小心轉彎!!!」

   一個大轉彎差點把我摔了出去,小葉的方向盤一旋,我好像一百八十

 度的飛了一圈。

   「麥擔心…」他漫不在乎的說。「習慣就好了,山路路況不好咩…」

   「你的技術也高不到哪裡去啊!」我頂回去。「我才不想習慣。」

   「我勒幹…嘛…」他差點對我說髒話,硬是轉了開去。「妳居然敢說

 我技術爛?」

   「本來就是,哪有這樣開車的。」我對他露出=_=的表情。「轉彎不打

 燈喔?不減速哦?」

   「打燈?林北沒燈可打啊!」小葉理所當然的說。「都壞了嘛…至於

 減速,不用啦,妳就當坐坐雲霄飛車…很刺激的說…要不要來點音樂?」

   「拜…託…千萬不要!」我尖叫。「還有不要開冷氣!」

   「安啦,相信我咩,這條路我開了好幾年了…」他安慰我。「該發生

 過的意外我都碰過了,經驗十足…放心把妳的命交給我吧!」

   「…曉霜學姊也坐過你的車嗎?」我忍不住問。

   「沒,不過我們都是阿燦親傳的徒弟。」小葉再度露出白亮亮的牙齒。

 「像阿霜那種笨手笨腳的人開車,到現在都很平安,所以我想我也應該沒問

 題。」

   我發誓我絕對不敢坐學姊的車。

   「原來妳住在這裡啊?」好不容易,小葉終於把車開下了山,雖然路

 程很短、車速很快,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熬出了一身緊張的汗水。「這棟樓

 ?還是前面那一棟?」

   「公所前面那一棟。」

   「幾樓?」

   「七樓。」我不疑有他的回答。

   「嗯。好。到了,下車吧。」他把車靠邊停。「掰掰。」

   「掰掰。」我趕緊逃命下車,這種飆車技術真叫人不敢領教。「謝謝

 學長。」

   小葉把頭探出車窗,臉上露出龍貓式的微笑。「明天見。」

   破福特在一陣噗噗的排氣聲後,加足馬力往山道的那一邊走了,我則

 雙手合十,兀自感激著上天的眷顧,

   至於明天…明天我想我應該不會那麼狗運,再碰到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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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當我翻開書本,好不容易想要專心一下,小小的給他念點

書,客廳的電話響了。

   「宜婷學姊,妳的電話!」學妹大吼。

   接起電話,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宜婷,我是曉霜啊!」

   「學姊!」我吃了一驚。「妳怎麼打電話來?」

   「沒啊,在忙嗎?想跟妳聊聊天而已,最近好無聊哦。」學姊咯咯的

 笑。

   「不是在實習嗎?」

   「對啊,可是放學回來就好無聊,每天看書看書,粉煩咩…」

   「那妳有空回學校來嘛!」我笑著說。「來看看我們哪。」

   「會啊會啊,過兩天我就會回去…啊,對了!」她提高聲調。「妳怎

 麼會認識小葉的?」

   「小葉?那是誰?」

   「欸?不認識?建築系的啊…那個萬年助教…」

   瞬間靈光一閃。「媽啊,妳是說那個『破福特』?」

   「……」學姊顯然遲疑了一陣。「破…破福特也沒錯啦,那輛車真的

 是夠破了。不過,妳怎麼會認識他的?」

   「我?我不認識他啊,是他自己來認識我的。」我理直氣壯的說。「

 有次坐了他的便車上山之後…今天又碰到…」

   「咦?啊?欸?喔?」學姊的聲音聽起來活力充沛、興致高昂。「今

 天?那你們的速度還蠻快的嘛!」

   「速度?」我迷惑。「什麼速度?」

   「不是今天去約會?」學姊若無其事地丟下一顆超級大炸彈。

   「什麼…什麼!!」我尖叫起來,惹得客廳裡看電視的學妹一陣白眼

 。「學姊,妳別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八道,阿是小葉自己跟我說的…」學姊興奮的不得了。

 「快快快,告訴我內容…我想知道小葉跟妳說了什麼…」

   我握著話筒,兩眼向上翻白。「我…我沒有…我發誓…」

   「哎呀,別逗了,快點說嘛,看我們的交情,妳不可以瞞我哦…學妹

 ,」曉霜學姊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一味的催促著。「拜託,我的好奇心

 已經無法忍耐了…」

   「真的沒什麼啦,他只是『順道』送我下山而已,怎麼會去約會!」

 我惱羞成怒。「學姊,妳要相信我。」

   「真的沒什麼?真的??」

   「我發誓,我用我的學分發誓,如果有什麼,我就被二一,真的。」

   「……」長久的沉默後,學姊發出懶洋洋的聲音。「喔,好無聊,原

 來沒什麼…害我浪費電話費…」

   「學姊!」我又好氣又好笑。「妳怎麼這樣啊,原來妳是為了要滿足

 自己的好奇心才打電話來問候我,我還以為妳真的很關心我呢。」

   「就是關心才打電話來啊,不然我放著電話不打給阿燦,還特地來『

 慰問』妳呢。」

   「……」

   「臭小葉,敢騙我,下次非扁他不可。」學姊兀自嘀咕著。

   「學姊,消息是他告訴妳的?」我開始追蹤禍首。

   「對啊,剛剛他打電話來說泡到一個學妹,還說跟我同家族呢,只是

 不知道名字而已…我聽他說是哲學系,又是我家族的,當然就是妳啦,害

 我大吃一驚…」

   「我看妳樂得很吧?」我立即指正她的說法。

   「欸,還好啦,哈哈,反正妳跟他,沒什麼,對吧?」學姊支支吾吾

 的想要朦混過去。「那就沒事啦…」

   「沒事才有鬼呢!」我抓狂。「開玩笑,學姊,請妳把葉先生的電話

 給我,我要親自找他算帳。」

   「阿這個…再說吧,過兩天我有空再去看妳…掰掰。」

   聰明的學姊趕緊在自說自話的情況下掛上了電話,我聽見她掛電話前

 喃喃咒罵「臭小葉、白爛小葉」的聲音,心裡多少好過些,至少學姊會在

 我出動之前,先去找這傢伙算帳…這麼多年來,我從沒看過什麼人在『耍

 』了學姊之後還能平安無事。

   但是這並不能撫平我剛剛被炸彈砲轟過的傷害,開玩笑,那個叫什麼

 葉來著的傢伙一定是皮癢、欠揍了,居然沒事跑去亂造謠,對一個雲英未

 嫁的女生來說,會是多大的傷害?

   我咬牙切齒的踩著沉重的『熊步』回到自己房裡,推開桌上的書,拿

 出筆記本…

   女孩子啊,要報仇之前,當然要好好的擬定計劃、沙盤推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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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我搭第一班的校車趕上學校,上完兩堂課後的空檔,大

 搖大擺的走進建築系。

   還沒走進辦公室,迎面小葉手中抱著幾個牛皮紙袋、嘴上咬著肉鬆麵

 包走過來,看到我,他的表情當場發白,眼鏡差點掉下來,麵包也咬不住

 了,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

   我用腳趾想也知道,必定是昨天學姊就已經興師問罪了,心底有點痛

 快。

   我們兩個隔著大約一扇窗戶的距離對立著,我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表  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一雙眼睛靈活地轉著,好像在想些什麼脫身之計

 。
   大約幾秒鐘吧,我們對峙了一陣,突然他露齒一笑。「啊…算我錯了

 咩…」

   「……」

   「對不起啦。」他很乾脆的道歉。「是我跟阿霜胡說八道,可是,我

 也是為了要取得妳的姓名嘛…」

   「……」這時候的我就很尷尬了,一個大男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道

歉,再有什麼錯誤也實在不能太計較了。只是這樣就放過他,我可拉不下

 臉來。「你要我的姓名做什麼?」我問。

   他眼珠子又轉了一下,嘻皮笑臉的說。「不行…不告訴妳。」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我又問。「或者是去問我系上…」

   「那是因為因為…因為林北害羞啊…」他不正經的說。「妳拒絕告說

 ,我怎麼辦?」

   「我拒絕告訴你,那就涼拌。」我嚷了起來。「你這個人懂不懂得什

 麼叫做尊重啊?哪有這樣到處去造謠的?」

   「幹…哪有到處造謠,前後只有跟白爛霜說過…」他露出委屈的表情

 ,連夾帶的髒字眼聽起來也有氣無力的。「真的…」

   「跟一個人說就不得了啦,這謠言傳出去誰要負責?你嗎?」我逼問

 。「你說!你要怎麼負責任?」

   「我…我…我要負什麼責任?」他突然眼睛發亮。「什麼責任?」

   「我怎麼知道要負什麼責任。」我想想自己的言詞間大有矛盾,趕緊

 把問題丟回去。「可是你給我聽好!聽好!下次誰要是再把我的名字跟你

 連在一起,那你就會死得很難看…懂嗎?很難看!」

   「妳還在生氣喔。」他說。「我都已經道歉了咩…」

   「這種問題,不是簡單道歉就能解決的,驢蛋!豬腦!」不顧來往的

 學生、老師,我一向端正的形象當場破滅。

   小葉的表情五味雜陳。「我是驢蛋…豬腦,林北居然被女生罵?」他

 苦悶的哼了幾聲。「好嘛,下次不會了,學妹別生氣說。」

   「生氣?我不是生氣。」我冷笑。「當然沒有下次,我不要再聽到任

 何這種流言蜚語傳來傳去,要是給我聽到了,你就準備跟你的破福特一起

 去跳山吧。」

   算他運氣好,先道歉了,不然我的原先計劃可不是只有這樣罵罵而已

 ,我本來打算把他引到系館後面的樓梯間,然後把這些年來苦練過的空手

 道施展在他身上…很可惜,來不及用上…一路走回文學院的路上,我心底

 不是不惋惜的。

   可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就算是這樣罵過後,對於小葉,我還是不

 太放心,那人的眼睛好靈活,好像賊賊的,誰知道他在計劃些什麼?我皺

 著眉頭,不安地煩惱著;都是當時貪圖一時方便惹得禍,碰上這傢伙,算

 我倒楣,以後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遠小人近君子才是保命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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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我不知道小葉的腦袋轉些什麼,那是自欺欺人。

   拜託,當女生這麼久了,男孩子的想法,還會摸不出來嗎?只是我不

 追根究底的問,他不清楚明白的講…那就當沒這回事吧,省得麻煩。

   其實在小葉出現前,我已經有了了一個可以稱為「男朋友」的對象,

 只是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他到底算不算…。

   然而已經大四了,如果說連個對象都沒有,我的面子也掛不住。

   我這個男朋友,百年才會出現一次,一週能夠同吃兩次飯就該感激涕

 零,偶爾會打個電話來,問的不是我好、不好,而是明天的課堂上有沒有

小考……

   我們是從班對起家的男女朋友,大一時就黏在一起,當時我也以為能

 夠天長地久,而今卻幾乎形同陌路。

   然而我們還是有著「戀人」的頭銜。

   當班對就有這個壞處,彼此的一舉一動無不盡收同學眼底;為了面子

 、為了不遭到他人非議,我們也只有勉強維持著名不符實的關係。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正覬覦著二年級的學妹,那個有著一雙丹鳳眼、

 媚人細腰的小美眉,然而我不說、他不說,有些東西在私底下悄悄進行,

 表面上我們仍然和樂相處。

   最可悲的是哀莫大於心死。

   至於我,資管的輔系是我心靈上的出軌,每天上課忙到第十節,累的

 半死回到家,足以表演沾枕睡的絕技。

   我的忙碌,讓自己不必分心於愛情問題。

   其實,誰不希望有個真正、貼心的戀情,疲倦的時候有人可以扶妳、

 受傷的時候有人替妳裹傷、知道有個人會把自己當成甜蜜負荷、真正可以

 交付自己的心、情的對象…。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李明在一起的原因。

   我要的愛,他不能給,他的愛,我不想要。

   回想當初,畢竟是太年輕了,大學新鮮的美好滋味沖昏腦袋,當大家

 起鬨要談戀愛的時候,我也覺得理所當然,於是順理成章的找到一個「他

 」。

   我在自己還沒搞清楚什麼叫做「愛」的狀況下,就學著去玩火…結果

 當然一如所料的,被燒成三級灼傷。

   年齡越長,想起來就越唏噓。

   昔日的同學在經過成長歷練後,慢慢找到她們真正適合的對象,她們

 雙雙對對、甜甜秘密的出入,手拉著手、肩並著肩…惹得冷眼旁觀的我好

 不是滋味。

   大學法應該明令禁止學生搞男女關係…我常常這樣想。

   到了四年級,大學生命的最後,當每個人都展開他們比翼雙飛的日子

 時,我卻成了被排開在族群外的飛鳥。

   很自由、很愜意、很舒服…也很孤單。

   我也想嚐嚐那種被人牽掛的滋味、也想要有人為我吃醋、也想要抓住

 一些青春的溫柔滋味…

   然而,這一切都是命,我慢慢接受事實,相信自己只得這樣認命走完

 學生生涯。

   至於未來會怎樣?老實說,我沒想過,也不願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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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課的時候,我在系辦好不容意堵到李明。

   說起來真夠可悲,在外人眼中,我們是親密的男女朋友,卻總是不知

 道彼此身在何方,也不在乎對方在哪裡,要找人,還得靠手機和運氣。

   「我要回家。」我開門見山的說。「你的車呢?」

   眾目睽睽之下,他很難拒絕我。

   「好。」李明說。

   我們走出系辦,他替我提沉重的書包,迎面而來的學弟妹紛紛對我們

 招呼,我們簡直像那種上流社會貌合神離的夫妻,表面上是一套,底子裡

 又是一套,臉上甜言蜜語,肚子裡互相拿著菜刀對扔。

   「我去跟學妹說一聲,可以吧?」走到教室外,他問。

   我露出苦笑。「當然。」

   一年前我還會為這事情爭風吃醋的鬧,而現在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

 沒有了;慢慢就會知道,如果一個人的心上沒有妳,就算是再哭再鬧去上

 吊也不會讓他記得。

   李明在教室裡找到學妹,他倆低聲說些什麼,我獨自站在走廊上,越

 過窗玻璃,看夕陽的雲彩浮過天際。

   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走吧。」

   回過身,學妹站在門口微微地朝我露齒而笑,她的眼波流轉,彷彿倒

 映夕陽的顏色。

   我想她必然明瞭我和李明之間的關係,那種似有若無又沒什麼的奇怪

 距離;她的眼中看不到忌妒或是醋味,我曉得自己根本構不成他倆之間的

 阻礙。

   女人總是對與自己無害的人最寬大。

   這樣想讓我覺得心情加倍黑暗,我根本不應該跑來找李明的,可是…

 …唉,我也不想碰到小葉啦!

   那個怪怪的助教學長、破破的福特車……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確信他雖然白天被我罵了一頓,等等還是會站在

 門口等我放學的那種人。〈還是蹲?〉

   因為他的臉皮特厚哪,厚臉皮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那種人的臉上

 會自然而然地顯現出「深層的光輝」,除了對他瞪白眼,沒有別的方法。

   要讓他死心,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出我的「底牌」。

   只要李明站出去,我相信他就會死心了。

   畢竟李明比較帥啊…以外表來比較,他們一個是天堂,另一個是地獄

 再往下挖十層的差距。

   我們走出電梯,跨出文學院大門,果不其然,小葉頂著他那招牌平頭

 蹲在樓梯口,手裡晃啷啷地甩著車鑰匙。

   我趕上李明的腳步,跟他並肩走下樓,隔了一段距離後,又悄悄回頭

 看了一眼。

   遠遠地,小葉站了起來,光線從他的前方打過來,讓我看不清楚神情

 ,只看到他微微抬起手,向我這裡揮了揮。

   這算什麼?說掰掰?還是…。

   我楞了一下。

   「呂宜婷,妳到底走不走?」李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我來不及去想,趕緊追了上去,再回頭,小葉已經消失在樓梯口的位

 置,夕陽留在他原來站的地方,留下一片淡淡地顏色。

   心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酸了起來。

   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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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的車是「風火輪」,一路騎下山去,吹面而來的不是楊柳風,而

 是灰塵、風沙和其他車子的黑煙。

   我環抱著他,戴著安全帽,心裡覺得挺不是滋味。

   我和他的關係,說起來也就像是一輛機車上的兩個人,各自戴著自己

 的安全帽,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想要溝通,需要花好大的力氣、嗓門和精

 神。

   所以我們乾脆不言不語。

   「妳…最近好不好?」過了一會兒,前座的他傳來聲音。

   「好,當然好。」

   「資管的功課怎樣?」

   「也很好。」

   「那就好。」

   「……」

   話不投機半句多,好來好去的,根本沒說到重點,兩個分心的人就是

 想交談,也變得很可笑。

   「今年能畢業嗎?」他問,聲音隨著強風颳過來,一下子就遠遠地被

 甩到身後。

   「也許吧。」我說。「你呢?」

   「我想考研究所,可能會延畢吧。」

   「噢。」我哼了哼。

   「妳想考研究所嗎?」他問。

   「也許吧,沒想過,能畢業就算萬幸了。」

   「是啊…妳的課很重。」

   然後又是一陣靜默,我們都找不出可以說的話。

   「學妹很可愛…」好久,我才說。

   「是啊,很天真。」他的聲音裡有著笑意,還帶點謹慎。「跟妳以前

 一樣。」

   媽的,我就是太天真了才會被你騙……我心底咬牙切齒,嘴上卻毫不

 生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妳有沒有…」他遲疑的問。「有沒有…」

   「什麼?」

   「唉,沒什麼。」

   什麼什麼,難道我還會不知道嗎?他要問我有沒有別的感情,我當然

 要裝傻。

   說沒有,多丟臉,想想他都跟學妹好在一堆了,偏偏我還是孤魂野鬼

 、形單影隻。

   其實我很想脫下安全帽揍他的,出氣也好,可是理智告訴我揍他也沒

 有挽回的餘地,我們畢竟是分了,心,湊不在一起,硬要圈在一個框框裡

 ,兩個人都難過。

   李明的的臂膀結實,曾經,我非常喜歡這樣抱著他的感覺,那給我安

 全、讓我知道自己有歸處。

   這輛豪邁曾經載著我上山下海的跑,基隆的夜市、宜蘭的溫泉、陽明

 山夜景…那個時候我可不會嫌棄他讓我一路吃灰塵。

   現在也來不及嫌棄了。

   這個位置,是另外一個女人的,他的臂膀,我不能永久佔據,安全帽

 裡散發著一股淡淡地薄荷香氣,我不用想也知道,這必然是學妹專屬的帽

 子,我,只是借用。

   閉著眼睛,風,從前方雷電疾馳…我回憶從前,忍不住輕輕嘆氣。

   我,到底擁有什麼?除了這學位、這文憑、腦袋裡滿滿的書…除了這

 些之外,我還有什麼?

   這樣想起來,就會覺得好空虛,戀愛也許不是生命中必要的部分,但

 我需要一個支柱,讓我在這種時候,能夠賴著不放。

   誰,會是我的支柱?

   我不願意放開抱著李明的手,至少在這時候,我還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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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前座的他說。

   車子停在大門口,我跳下來,從前座拿回自己的背包,脫下安全帽遞還

 。

   「謝謝。」我說。

   真正的戀人是不會為這種事說謝謝的。

   「妳臉色很難看。」李明說,他總是細心。「功課要顧,身體也要保重

 。」

   我幾乎有點鼻酸了。「噯,我會注意的。」

   我以為他要走了,卻發現他正專心的看著我的表情。

   「怎麼了?」

   「…沒什麼。」他笑笑。

   「什麼沒什麼…」我皺眉。「說話別吞吞吐吐的。」

   「只是想到我們都四年級了,大學四年好快…」他比了比我的頭髮。「

 妳以前長髮過肩,好秀氣,第一次上課時穿著藍裙子…」

   「你怎麼記得這個,」我啞然失笑。「我都忘了。」

   「我們曾經好過一段…」他說。

   「……」

   「那些都過去了,對吧?」

   「欸。」

   「我們還會是朋友?」

   「……」

   「宜婷,我希望妳過得好。」他拍拍我的肩膀。「妳如此堅強……」

   那一瞬間我想掐死他,把我的長指甲插入他的喉管,狠狠地…。

   但我沒有。

   機車引擎聲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來時路的盡頭。

   我知道他又回去載他的女朋友,這個「女朋友」,不再是我。

   倚靠騎樓下的樑柱,夜色緩緩地覆蓋天地,路燈慢慢亮了,由泛黃的

 色澤,漸漸光明。

   貌合神離的夫妻總會走上分離的路,男的他的奇遇,女的有她的出軌

 ,然後他們就會真正地決裂…電影上總是這樣演著。

   很少有人能在初戀就定下終生,更多人是一再更換對象之後,才找到

 自己要的。

   只是每次分分合合,對感情來說都是傷害。

   初戀總是最真心,因為毫無防備,因為全心全意相信。

   所以第一次失戀也是加倍傷心。

   我不算失戀,這根本不能算是失戀,我們早就根本沒有感情可言;李

 明,這豬頭,我幹嘛為他傷心。

   每天早上我慌慌張張的趕校車時,他從不出現。

   當我傷風感冒、請假遲到時,他沒有半通電話。

   拜託他的事情,他絲毫不放在心上…

   我們扛著「班對」的名頭那麼久,多痛苦?

   現在他跟學妹跑了,我該歡呼慶祝才是,可是為什麼我會想哭、眼淚

 會一直要落下來呢?

   必定是太累了,必定是太累了。

   揉揉眼睛,我說不出話來的疲倦。

   我該回去,煮飯、放熱水,吃個飽飯洗個澡,什麼也不想的好好睡一

 覺,然後…然後…然後明天再回學校去,繼續我規律的生活、繼續我拚命

 的用功。

   我,還是我。

   這一切都不算什麼。

   「哼!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傲氣的說。

   一串淚珠卻順著眼角流轉而下,迅速滑過臉頰。




 


   掏出鑰匙串,三、四支鑰匙在我的手上互相敲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都是串在同一個環的鑰匙,因為撞擊,發出聲音,然而唯一的關

 聯也僅止於此;在不同的時候,與不同的人相遇,然後離開、然後成為過

 去,李明撞擊我的聲音很響亮,但是短暫地讓人無法去特別懷念…我悲傷

 ,不是因為失去,而是失望自己一無所獲的空虛。

   我想要開門,鑰匙卻抖得厲害,好幾次抓不到位置。

   大門外的照明已經壞了好些時候,只能憑藉遠遠地一盞路燈微弱的光

 芒分辨東西,我摸索著自己的鑰匙,不知道為什麼怎麼試都打不開門。

   也許我該按電鈴的,學妹可能已經回來了…我想著,可是手抬不起來

 ,我只覺得沒力氣。

   心情鬱悶,這種時候不該回家,我該找個可以透氣的地方隨便走走才

 是;只是山中入夜之後,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我無耐地想著。

   於是沿著長長的道路往下山的方向走。

   走路讓我可以不太想別得事情,至於該往哪去?去做什麼?我並沒有

 太多計劃。人有時候也許該呈現「空白」狀態才好,這樣就不用花太多力

 氣在思考上。

   我就是想太多了,所以才煩惱。

   夜越來越深,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偶爾來往的車燈一閃而過,照亮我

 的來時路。

   這條路其實並不安全,砂石車常常風疾電馳地呼嘯而過,完全不在乎

 法令規定,而也有許多人因此發生過車禍;撇開交通問題不提,沿路的工

 程讓許多外籍勞工在此出沒,偶爾會聽到一些不太好的傳聞…一個女孩子

 ,入夜後獨自在路上亂逛,實在不是很安全。

   可是我沒辦法去思考這些事。

   某種沉重的東西壓著整個人說不出話來,我甚至很難看清楚迎面而來

 的是什麼,只覺得天黑黑的、地黑黑的,整個人也黑黑的…。

   我到底在做什麼呢?唸書、上課,這些對我到底有什麼用處呢?愛情

 又代表什麼?短短的一生,我能抓住些什麼?掌握什麼呢?

   也許等會兒突如其來的一輛卡車,會把我的薄弱生命當場結束。

   如果人生在這個時候就畫上句點,我能對自己交代嗎?這看似豐富、

 實則虛妄的二十二年,我能告訴別人自己到底得到了什麼?又付出了什麼

 嗎?我做了什麼能讓自己不愧對人生?我做了什麼讓人會懷念我?如果現

 在我就死了,有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會戀戀不捨、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我的

 ,我自己的?

   這樣想想,想想,就會明白自己活下去的價值和意義。

   然而無論我怎麼想、怎麼檢討,所有的思緒都混亂成一團,渾沌不明

 地充塞在胸口,我抓不出條理、掌握不到脈絡,只覺得非常疲倦。

   心,疲倦,身體仍然是動著的。

   哲學系的功課教我去清楚思辯、選擇邏輯,卻沒告訴我這些東西要怎

 麼用在自己身上,我學歷代名家的經典、了解他們的思考觀點…我可以寫

 出漂亮的報告,卻找不出自己的問題。

   資管的輔修,讓我懂得計算數字、寫語言程式和網路…我也許會是個

 很好的程式設計員,卻不能準確地標的出自己的人生、卻依舊搞不清楚自

 己在尋求什麼、在想什麼、在要什麼…。

   老天,我這四年來到底在幹嘛?也許我能拿到兩個學位,辛苦畢業,

 然而這些是我要的嗎?我真的需要這些?

   李明呢?我得到他又算什麼?他對我有意義嗎?現在我失去了他,在

 同學面前掛不住臉,然而自尊和顏面這些東西又對我很重要嗎?我真的需

 要這些?還是根本無所謂?

   問號連番出現,我不停地發現自己這四年來彷彿照著一個預定的迴圈

 進行,迴圈的負擔越來越大,我轉來轉去,找不到自己出口的方向。

   我想我迷失了,迷失在自己製造出來的bug 裡,更糟的是,我怎麼

 debug,所得到的仍是錯誤。

   本質錯誤,答案當然不會正確。

   現在我該怎麼辦?沿著山路步行的我,一身冷汗的想,然而沉沉地夜

 色,風吹過,卻不給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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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的車輛從我身後駛過,一輛接著一輛,車燈滑過我,然後向前掠

 過,彷彿我是不存在一樣。

   我不知道這些來往的車輛中,有多少人注意到我,這些人中又有多少

 曾經想過自己的一生到底在幹嘛?也許很多人都想過,也也許沒幾個人有

 時間浪費在思考上面。

   對這些人來說,我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山路上的一個步行女子。

   我無言地笑著,為了自己的想法微笑。

   沒有人會為我停下來,我也…不會為了別人駐足。

   車流一批一批地過去,光暈旋轉一陣,然後就是黯淡;道路兩旁的山

 壁雜草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蟲鳴,節奏性地閒歇穿插在車聲中...。

   我茫然地聽著、想著,渾然不覺自己的疲憊,彷彿麻痺了一樣。

   等到我發現自己有感覺時,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有輛車的車燈照著

 我,久久不去。

   我轉身看著那車,黑暗中,只看見光柱的線條一道一道的,照得我頭

 昏腦脹。

   「妳怎麼在這裡?」有人從車中對我喊叫,聲音顯得又驚訝又是不信

 。「快上車,天氣不太好哦,要下雨了耶…」

   「……」

   「幹!妳在摸魚嗎?」那人跳下車,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了我。「站

 在這裡幹嘛?吃飽了發呆啊?」

   我抬頭看著來人,眼前模糊一片,只覺得對方臉上,有兩塊玻璃反光

 。「我沒吃飯。」

   「呃…」

   「要下雨了嗎?」我問。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反正就隨口

 找了問題丟過去。

   「是啊,妳上車吧,我送妳回去?」那人說。「還是要先吃飯?」

   「吃飯。」

   「好…那去吃飯。」他把我拉到車裡,讓我坐好,又找出一跟鐵絲把

 車門勾住。「這樣就不用抓住門把了…」他對我解釋。「妳要坐好哦。」

   我沒說話,沒力氣說話,我想我是快餓昏了,不然就是神經燒斷某個

 接點,雖然腦袋裡轉來轉去的都是事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車開了,一路是下坡,我閉著眼睛覺得頭很痛,全身都不舒服;可以

 感覺到駕駛座上的人不時瞥過目光注意我,可是我根本不想搭理他。

   「為什麼在路上亂走?這麼黑,山上很危險的咩…」他說。

   「……」

   「妳不是剛剛跟男朋友一起回去嗎?」

   「噯。」我無力的哼。

「怎麼啦?」他追問。「你們吵架啦?」

   「沒有。」我簡短的說。「你不要再問了,我拜託你。」

   「……」沉默一會兒,他說。「想吃什麼?」

   「隨便都行,」我現在只想找個充滿光、充滿人聲吵雜的地方,坐下

 來好好吃點熱的,然後去睡覺。「隨便都好。」

   我閉著眼,引擎規律地震動著,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在窗戶上和樹

 梢間,蟲聲退去,黑暗中只有雨的聲音…雨的味道…。

   這是一個落雨的夜。

   撐起眼皮,往隔座的人看過去,他也正好向我這方向望過來,模糊的

 光線讓我看見他的眼鏡,然而這只是短暫時間的對視,下一秒鐘,他便轉

 過頭去,假裝沒這回事。

   「你是小葉?」我問。

   「不是小葉,難道是小甲、小乙、小丙嗎?」他沒好氣的說。

   「噢。」我說。「你車速變慢了。」

   「不是每天我都會開那麼快的,小姐。」他說。「開快車也要看心情

 啊。」

   「你心情不好嗎?」

   「我勒…廢話。」

   「為什麼?」

   「哼,不屑講。」他癟了癟嘴。

   「我心情很不好。」

   「妳被甩了?」

   「不知道。」

   「哇靠,居然有這種女人,自己被甩了沒有都不知道?」他快嘴的說

 。「妳是豬腦嗎?」

   「大概吧。」

   「……」他一下子接不住話,想了想,好一陣子才開口。「有時候我

 也不是多聰明…」

   「嗯。」我漫應著。

   「…喂,不要這樣嘛,妳說說話啊。」他右手搖了搖我。

   「說什麼?」

   「說什麼都行啊…」他想了想,又偷看我幾眼,突然用力一拍方向盤

 !「喔x!妳逼我開快車哦,開快車妳才會有點反應是嗎?」

   我大吃一驚,嗓子尖起來。「不會吧!」

   小葉高興的笑起來。「這樣才對嘛,女生就是要給他聲音大一點才有

 精神…」

   「我這樣鬼吼鬼叫你會很開心?」

   「嗯,如果這樣會讓妳比較舒服的話…」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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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個人沒有被甩過的經驗…」小葉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自言自語似地說。「不要太在意,勝敗乃兵家常事咩…」

   「我不是被甩。」我厭煩的說。「你能不能稍微安靜一點呢?」

   「妳聽過莊子的故事嗎?哲學系有沒有教妳?」他無視於我的抗議,

 繼續說。「莊子的老婆葛屁了,他在喪禮上唱歌那個故事…」

   「聽過又怎樣。」

   「不覺得他很厲害嗎?」

   「不覺得又怎樣。」

   「我高中的時候才聽到這個故事,覺得真是高人啊,看,大家都很傷

 心的時候他反而高高興興的…這是反向思考法…」

   「我聽你放屁。」我很不淑女的說。「你不懂反向思考就不要說懂…

 」

   「好吧,林北不懂,那妳跟我說妳懂的…」他說。

   我搖搖頭。「我只覺得很累,不想說話…」

   我們相對沉默了起來,車子已經進入深坑的鬧區,沿路都是各式各樣

 的小吃店,大部分賣的都是豆腐類的食物…深坑的名產。

   「在這裡隨便吃吃好不好?」他問。

   「嗯。」

   於是我們找到停車位,這天不是假日,否則大排長龍的車陣會讓人食

 慾盡失;因為落雨,街道兩旁的店家空蕩蕩的,小貓兩三隻,老闆大多坐

 在門口湊在一起,端著酒杯閒聊。

   深坑老街裡的店面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地,一、兩個客人走過,招呼

 聲此起彼落,我撐著雨傘,閒散地走在其中…小葉則兩手空空地在我前方

 不遠處東看看、西瞧瞧,雨水落在他的頭髮上,亂亂地如同雞冠似地頭髮

 上沾滿亮晶晶地水珠。

   「你不撐傘?」我提聲問他。「下雨了。」

   「沒帶。」他乾脆的回答,一臉無所謂。「淋一淋雨也很好,古代山

 頂洞人可沒雨傘…」

   「你是山頂洞人?」我疑惑;想想覺得不好意思,趕上前去替他遮雨

 。「山頂洞人也會生病的。」

   他看看我,順手把我的雨傘接過來。「唉唷,水藍色的勒…娘娘腔。

 」嘴上雖然說著,卻很自然的撐起來。

   我抬頭看著自己的雨傘,那是女生愛用的雨傘,小小的、水藍水藍,

 跟天空一樣的顏色…照理來說在他手上應該很不搭調,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我卻覺得一切都很順理成章;雨傘狹小的保護空間容不下我們兩個同時

 並立,這是適合單人用、或是兩人依偎用的雨傘…當然,我們兩個都有一

 半衣裳濕透了。

   走了半條街,選了一間比較乾淨、價格也標的很明確的店家坐下來,

 小葉點了菜,他有點跋扈,自己愛吃什麼就點什麼,直到最後才赫然想起

 我也在座。

   「能吃辣吧?」他趕緊問。

   「欸。」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啊那…辣放少一點。」他趕緊囑咐店家,又更換了兩樣重口味的菜

 ,最後再加一道湯。

   「女生都碼愛喝湯…」他說。「不愛吃辣,一點點辣就哇哇怪叫。」

   「我很能吃辣的。」我微笑。

   他眼睛發亮。「會不會喝酒?」

   「兩三杯紹興的酒量。」

   「真的嗎?那妳該說是『女中豪傑』了。」他高興了。「下次跟妳對

 拚。」

   菜很快就上桌,三菜一湯,炒飯很香。

   小小的桌子上擺滿熱氣騰騰的飯菜,燈光明亮,進進出出的客人不少

 ,在這時候,我的悲傷感覺逐漸逝去,溫暖的滋味慢慢覆蓋,我心情從黑

 暗的淋淋夜雨中走出。

   「哪,妳男朋友呢?」小葉問。「他不是送妳下山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說。「我們只是同學。」

   「阿霜可不是這樣說的…」他喃喃地說。

   「學姊跟你說什麼?」

   「喔,那狗屁說:小葉啊,你別肖想人家美眉了,人家是名花有主,

 不會看上你這種二流貨色啦,這輩子打光棍沒關係,以後可以到我家來吃

 晚飯…」他苦著臉說。「妳學姊以前說話從沒這麼毒過…」

   「喔。」我什麼話都不好說,於是只有沉默。

   「妳剛剛走在路上,想去哪裡?」他又問。

   「不知道,隨便走走,累了就回去。」我吞嚥米飯。

   「那…在想什麼?」他問。

   我只是笑笑。

   有些東西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那一瞬間浮現的思緒,現在已經找不到

 脈絡可循。

   我們相對無言的吃眼前的東西,小葉吃飯如同秋風掃落葉,一筷子、

 一湯匙下去,就不見了盤中大部分的食物,然而好像是默契似的,他總是

 小心地留下一部份精華給我,就像是被遺忘似的,某道菜當他吃到一個程

 度,就不再碰那個盤子,而剩餘的部分也都剛剛好適合我的份量,好像是

 我們早就說好一般…。

   吃完飯,我把半數的餐錢遞給他。「我不喜歡被人家請客。」

   他猶豫了一陣,接受了。

   「算下次餐錢吧,」他說。「下次我再請妳吃好的。」

   一切都很有默契,奇怪的合適。

   我不太相信這種感覺,很多時候,我總要遷就別人,遷就朋友、遷就

 李明…外表上不說,底子裡多少有些不舒服,而這樣的不愉快雖然短暫,

 卻隱隱種下不安的因子。

   跟小葉吃飯沒這種問題,就算在難以解釋的會鈔問題上,我們也不說

 什麼,就達成共識。

   彷彿常常一起吃飯。

   然後我們離開店家,他再度撐起雨傘,從背影來看,顯得很好笑,我

 忍不住笑起來。

   「幹…嘛?」他兇巴巴的轉過頭來說。「不准笑!」

   越是這樣說,我越是笑的不能扼抑。「你看起來像…像猴子玩雨傘!」

   「ㄏㄡ…碼的勒…」他很不快樂的說。「妳以為想長得像猴子,很簡

 單嗎?」

   我眼淚都流下來了。「是是是…很不簡單。」

   「夠了,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太丟臉了。」

   雨還是落著的,這個晚上的雨看來是不會停,然而在雨傘下的我卻不

 覺得煩惱;雨夜的燈火看起來特別絢麗…特別讓人留戀忘返…,雨水把路

 面塵埃洗盡,盞盞燈火彷彿倒在亮晶晶的玻璃上…

   我的心也慢慢清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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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是一下子就變好的。

   我們,指的當然是我,和小葉。

   他總是在放學的時候蹲在文學院門口,右手甩著那一大串鑰匙,活像

 是隻乾癟老青蛙的模樣,不茍言笑的神情,讓人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我們一同下山。

   偶爾早上我還能搭上他的順風車,當然,這要看他的起床時間和我的

 運氣。

   怪的是我們不常說話,也沒什麼話好說,點點頭、揮揮手…簡單的動

 作似乎就能說明一切;不說話有不說話的好處,至少對小葉的形象來說,

 應該比較好,否則聽他左一聲「幹」,右一句「碼的勒」…我的眉頭皺的

 足以夾死蒼蠅。

   我和李明的關係,真正是形同陌路,剛開始的時候還有熱心的「報馬

 仔」跑來,偷偷告訴我看到他和學妹相依相偎漫步校園…,然而當我微笑

 聳肩,表明不在意之後,這樣的告密者就自動消失了。

   系上公開傳播我倆分手的消息。

   我,不在意。和他之間,早該斷了。愛情是如此單薄的東西,兩個人

 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只要有一個人背離這段感情,那愛也就蕩然無存了。

   有人冷眼旁觀著,等看我憤怒無匹的模樣。

   也有人把我們的分手視為八卦,各種流言在眾人耳際流來轉去。

   真正想開了也就不在乎,他們說、他們聽本是理所當然,人都有窺探

 別人秘密的好奇天性,否則,市面上小道八卦雜誌不會那麼暢銷。

   有幾次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碰見李明,當著學妹的面,我也只是微微地

 點頭示意;男女之間的關係,不可能每個都像電視劇中「XX花」一樣,

 動輒互相賞巴掌、愛的要死要活、恨的醋海生波…這個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念了十、二十年的書,知識上也許沒長進多少,理性卻分析的很清楚。

   我仍然相信愛情,如果可能,我想真正的、好好的談戀愛,然而這次

 我會仔細確定對象、自己的感情…而不是為了「想談戀愛而談戀愛」,這

 樣的愛絕對不會長久。

   而我需要長久的愛。

   至於小葉和我,老實說,那種距離感似有若無的存在著,我彷彿跟他

 很接近,又彷彿很遙遠;在一定的界線中,我們玩著無負擔的躲貓貓遊戲

 。我在確定與不確定之間游移,他也在明顯的觀望,形成曖昧又不累贅的

 關係。

   我是個對自己每件工作責任都很認真的人,常常感覺壓力,就像李明

 和我當時一樣,如果他不先說,我可能會一直背負著虛有的名頭,直到畢

 業…或甚至是更久遠更久遠…我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在乎他們所說,

然而在跟小葉這樣捉摸不定的關係中,卻不覺得壓力。

   因為什麼都沒說,所以什麼都不是真實的。

   我的無所表示,小葉看在眼底,他到底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

 知道;我只曉得,無論自己多晚離開學校,總會在門口碰到他。

   「那…你們現在到底在幹嘛?」曉霜學姊在電話中顯得很不耐煩。「

 有完沒完,又不是扮家家酒…」

   「我也不知道咩…」我學著小葉說話的語氣。

   「喔,老天!」學姊嚷嚷。「不要拖拖拉拉的,妳以為自己有很多時

 間可以揮霍嗎?碰到好男生,快抓住啊。」

   「小葉算是好男生嗎?」我反問。

   「…哈哈,」學姊發出乾笑轉移話題。「算了,我過幾天會回去看看

 你們,一起出來吃飯吧。」

   「學姊還沒告訴我…小葉學長算是好男生嗎?」

   「這個問題嘛…見仁見智啦…我怎麼知道,這種問題該問妳自己才對

 。」學姊快速的把皮球丟回來。「好了,我去改考卷了說,晚安…」

   「……」

   小葉算是好男生嗎?

   他如果不說髒話的時候,人還算蠻好的吧,我想。如果他的眼珠子不

 要老是轉來轉去,一臉古靈精怪的模樣…也許就是好人了…

   也許吧。

   嗯…真的是也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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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霜學姊回來的那天,我們約好放學時在學院大門外碰頭。

   打老遠我就能聽到她哇啦哇啦的嚷嚷,和幾個男生的聲音夾雜,非常

 熱鬧。

   「學姊!」我迎上去。「妳回來了?」

   「回來一次跑的我腿都酸了,每一個地方都得拜訪一下,教育中心、

 系辦、主任老師…」學姊嘮叨的說。「好累。」

   「我大清早從台南跑來台北接妳,送妳來學校,又陪妳上上下下的打

 點,可還沒叫累…」旁邊的男生說。「妳實習五個月,就體弱多病起來了

 ?」

   「楊宗燦,我警告你,少管我。」學姊對他做鬼臉。「你煩死了。」

   我這個學姊,名字很漂亮,個性卻非常火爆直率…還有些任性,嘴巴

 也厲害,說起話來得理不饒人…其實還蠻害羞的,總之,個性複雜。一直

 以來,我深深懷疑她跟她的男朋友到底是怎麼相處的,我不知道誰能忍受

 她那有時聰明過頭,有時又遲鈍萬分的腦袋,該追根究底的時候她糊塗透

 頂,該裝笨的時候又勇往直前,毫不在乎。

   然而阿燦學長是個好人,這是真的,好像只有他知道怎麼「控制」學

 姊突如其來的情緒,但是一南一北,分隔兩地,這兩個人到底要怎麼繼續

 ,可能是很大的問題。

   「問題?我們有問題?」學姊總是不屑的說。「好啊,阿燦想要移情

 別戀就請吧,反正我也不差那一個…」

   「是嗎?我懷疑還有誰願意跟妳這樣磨時間?」學長懶懶的說。

   「哼,到處都是。」

   「不是每個人都對火爆石頭有興趣的,又凶悍又固執,還很遲鈍…」

   「那你是說你的興趣異於常人啦!」曉霜學姊瞪起眼睛。

   「喔,我只是有征服不可能任務的嗜好。」

   「你是說,我是任務嗎?」

   「我沒說,是妳自己說得哦。」

   「…好,再見,永別了。」

   每次他們總是這樣對話,然後等學姊跳起來準備揍人時,學長又笑嘻

 嘻的閃到一邊去。

   他們把這樣的對話當成玩笑。

   那時候,我覺得好羨慕,因為這兩個人好像沒什麼煩惱,相處起來和

 諧的不可思議。

   「妳真的以為我們和諧?」曉霜學姊搖頭。「喔,妳沒看到全武行的

 戰國時期。」

   「你們會吵嗎?」

   「哪對夫妻不吵架?妳在說夢話嗎?」

   阿燦探頭過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這麼快…」

   學姊的背包直接往他腦袋上摔過去。

   「啊…嗚…」小葉蹲在老地方狠狠的打了個大呵欠。「法客!林北在

 這裡這麼久,看你們一直打情罵俏的才累人…怎麼沒人想到我肚子會餓啊

 ?」

   「你已經被遺棄了,抱歉。」學姊竊笑。

   小葉咬牙切齒的說。「小人跟女子都很難養,算了,得罪妳沒什麼好

 下場…」他站起來拍拍學長。「鳥蛋燦,走了吧,我們兄弟好久不見…別

 讓這個女人壞了我們的好事。」

   「喝酒之外還有什麼好事…」學姊犀利的說。「我和宜婷是女子,你

 就是小人,別以為好到哪裡去。」

   「幹!妳少說點話會死嗎?」小葉一臉苦著,無限悲痛的模樣。「我

 這兄弟自從跟妳糾纏不清之後,就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人格放在哪裡了…

 自由啊!我們總有喝杯酒的自由吧?」

   「請請請,」學姊笑著。「你們慢慢喝,喝醉了我開車送兩位回來。

 」

   這下子小葉不說話了,遲疑一陣,他又拍拍阿燦的肩膀。「喝半醉就

 好,嗯?」

   我和學姊都忍不住笑出來。

   小葉偷偷的瞪了我一眼,兇神惡煞的表情,卻不讓我害怕,因為我彷

 彿看到他眼底有那麼一些些,頑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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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學長開車往基隆夜市方向去。從上車到現在,小葉都在喃喃自語,

 埋怨著我們不肯坐他的「小福」。

   「說,林北的小福哪裡不好?」他猛搖著前座的椅背。「快說!」

   「門不好。」學姊說。

   「冷氣不好。」我說。

   「開車的人不好。」學長說。

   「碼的勒…」小葉說。「謝謝三位捧場。」

   我們笑做一團。

   「反正你們都在圍剿我就對了。」他很不開心。「為什麼,為什麼連

 兄弟也回頭踹我…見色忘友!鳥蛋燦你這隻色豬。」

   「謝謝恭維。」學長抿著嘴笑。

   「不好玩…」小葉很沒趣的嘀咕。

   「不要生氣了,等等請你吃海鮮呢。」學姊安撫的說。

   「哼,林北不吃喈來之食。」

   「不錯嘛,小葉你還會用成語…」我們都吃了一驚。

   「我會的多了呢,只是…那個…嗯…什麼珠…什麼珠要藏在山裡的…

」他抓抓頭,思考了好一會兒。「什麼珠…什麼珠的…反正就是要把才華藏

 在裡頭,不要給你們看到。」

   「你也沒多少才華啊。」我損他。

   他轉過頭來瞪了我一眼,突然不說話了。

   「喔喔…小葉生氣了。」學姊從後照鏡往我們這瞥了一眼,說。「別

 生氣嘛…」

   「哼,不要以為林北是小孩,給妳哄哄就會高興…」小葉臭著臉。「

 妳又不是糖…」

   「那誰是糖呢?」

   對話突然中斷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小葉,赫然發現他也在瞄我。

   「呵,我知道誰是糖了。」學姊笑了,她婉轉的說。「那你跟糖坐在

 一起,不可以欺負人家啊。」

   「誰欺負她了…」小葉哼了哼,清清嗓子。「糖有時候也會噎死人的

 。」

   「可是小孩都愛吃,對吧。」一直不說話的學長插嘴。

   「我不要跟你們說話了…鳥蛋燦有了自己的糖就不管兄弟死活。」

   學長姊們放聲大笑起來,弄得我好尷尬。

   「哎,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笨拙的替自己開脫。

   「做糖的不必懂。」學姊一語雙關的說。「妳只要乖乖坐著,讓人垂

 涎就好了。」

   我臉紅起來。

   「我勒xx,夠了,這樣下去我們的對話會變得很色情!」小葉大叫

 ,他用腳猛踹前座的位置。

   「你色情就算了,我們可是很純潔的ㄡ…」學姊和學長兩個又嘻嘻哈

 哈的笑起來,好不開心。

   小葉做出氣短的表情,哼一聲轉頭看窗外,再不搭理大家。

   一時之間車內的氣氛冷落了下來。

   然而當我望向自己這方的窗外時,赫然發現,窗玻璃上隱約反射著他

 的眼睛,雖然下一瞬間他就瞥過去了,可是那雙眼睛讓我覺得好奇怪…

   嗯,說不出來。

   我臉又紅起來,而且彷彿發燒般久久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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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四個人停了車,浩浩蕩蕩地走進夜市,用「浩蕩」來形容,還算

 是十足客氣,因為阿燦學長和學姊兩個人一看到各式小吃,方向感就完全

 迷失了,他們眼睛發亮的東看看、西瞧瞧,拉拉扯扯的從這一家攤子逛到

 下一間店面,完全忘記跟在後頭的我。

   「這滷味不錯哦,」學長提著袋子說。「阿霜,來一塊吧。」

   「我想去吃奶油螃蟹…考魷魚好像也很香…啊!還有章魚丸子!」學

 姊也是一臉饞像的左顧右盼。「再來碗排骨湯吧!」

   他倆橫衝直撞的往人群最多的地方逆流而上,我還來不及喊,就被擁

 擠的人浪推向另一個方向;夜市裡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臉上都漾滿幸福

 的微笑,說著自己的話,完全無視於眼前我的存在,手一推、一擺,我就

 像斷線風箏一樣的飛到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角落。

   「學姊!」我試著呼救。「學姊,妳在哪裡?」

   然而這夜市如此大,長長的一條街,以學長姊的功力,現在早就不知

 道逛到哪裡去了。我心裡有些發愁,倘若跟他們散開了怎辦?如果學姊找

 不到我,會不會就這樣把我丟下,自己回去了呢?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從基隆出發,大概要坐火車吧?可是向來我就是個大路痴,看著地圖也分

 不清東南西北,更何況把我丟在這熱鬧融融的街道上…我該怎辦?哪裡有

 警察局或是廣播站呢?

   我無限愁苦的想著。

   「妳站在這裡幹嘛啦?」小葉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過來,很鬱悶的

 口吻。「除了擋路之外,妳到底還會些什麼?」

   「耶,你知道學姊在哪裡嗎?」我驚喜的抓住他的手臂。「我跟他們

 分散了。」

   「拜託,分散了還會再碰面啊…」他說。「沒事不要打擾人家的兩人

 世界,懂嗎?長這麼大了這點道理都不知道?妳吃豬菜長大的?」

   「……」

   「走啦,我粉餓了說,」他給我白眼。「那個湯圓攤子好像不錯…,

 來一碗吧。」

   「除了吃之外你還會什麼?」我不悅的頂回去。

   小葉側過頭來,給我一記奸邪的微笑。「吃糖。」

   「……」

   「吃過湯圓再去對面吃臭豆腐吧,真好,這裡就像童話故事一樣…到

 處都是食物…」他像個頑童一樣的開心。「只是要付錢而已。」

   「你有必要選修兒童文學…」我小聲的說。「童話故事裡可不是通通

 都是食物…」

   「對,不只是食物,還有很多很多糖…」

   「……」

   我們吃了湯圓,又吃了臭豆腐、一口香腸、燒烤海鮮…吃的我肚子撐

 的想吐,幾乎走不動,然而對小葉來說,這彷彿只是開胃菜而已。

   「嘿,營養三明治…」他嘩的一聲往路邊的攤子衝了過去。

   「學校福利社也有賣三明治啊!」我跟在後面提醒他。「吃不膩嗎?

 」

   「喔,小姐,學校那種乾乾癟癟的機器三明治怎麼能跟這個比啦,光

 說味道soso,氣氛也不一樣啊…」

   「可是這裡比較貴。」我說。

   「妳媽xx啦!逛夜市的時候想到錢,粉討厭咩…」

   「敗家子。」我刺激他。

   「夠了!」他轉過身來,兩手比畫著威脅我。「在說話就把妳嘴巴縫

 起來。」

   「哼,害怕人家說…作賊心虛吧。」

   「……」

   「難怪你都沒有女朋友…」我繼續嘮叨。「一定都被你氣死了。」

   小葉從老闆娘的手中接過厚實的三明治,二話不說把東西往我嘴裡塞

 。「多吃東西,少說話。」

   我差點被噎死,他卻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狗屎燦可沒跟我說過,糖會這麼囉唆的…」他的喃喃自語從前方隱

 約傳過來。「幹!這傢伙陷害我,非找他算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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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一間專賣芋頭湯、蓮子、愛玉之類的店面找到學長姊。

   他們正吹著冷氣,對坐喝著自己的點心。

   「我不吃芋頭…」學姊拿起湯匙,把碗裡的芋頭全部丟進對方的碗。

 「給你吃。」

   阿燦學長的臉色相當難看。「挑食!」

   「管我。」學姊繼續挑出白木耳。「這個也討厭。」

   「……」

   「好啊,鳥蛋燦你在這裡。」小葉大馬金刀的坐下來。「我也要喝。

 」

   「自己點。」

   「誰付錢?」

   「別指望我。」

   「你媽媽雪特啦…當初是誰說要請我吃海鮮的?誰?林北給你當玩具

 耍哦?」小葉好生氣。「阿霜,妳說要請我的,不可以欺騙學長。」

   「好啦好啦,你點我付錢。」學姊笑著說。

   「那我要來個…」他抬頭看看琳瑯滿目的招牌,正經八百的考慮一會

 兒,然後對服務生說。「先來個十全大補湯好了…」

   阿燦學長的一口芋頭全噴出來。「哪裡有十全大補湯?」他又氣又笑

 的嚷。「你腦袋秀逗了?」

   小葉沒理他。「美眉,」他對服務小妹說。「妳去拿個最大的海碗,

 把那個什麼芋頭蓮子木耳珍珠的…通通放進去,帳就算在這個人身上…」

他指著學姊。

   學姊二話不說,伸手指著阿燦。「我的帳算他身上。」

   「那我的帳算誰身上?」楊學長怪叫,可是沒人理他。

   服務生的表情看起來扭曲,她猶豫的問。「真的嗎?」

   「廢話,不吃白不吃。」

   「吃完以後你就要進醫院了。」曉霜學姊微笑。「還要喝酒嗎?」

   「如果妳要出錢的話。」小葉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賭氣的模樣。「進醫

 院才好…」

   學姊我看了一眼,我聳聳肩,表示什麼都不知道。

   「小葉,怎麼了啊?」學姊問。「不是剛剛還好好的。」

   「哼。」他一癟嘴,不回答。

   小妹送來了一大碗的「湯」,滿滿地裝滿料,小葉又要了一個碗,舀

 了一份出來,推到我面前。

   「這個給妳,其他都算我的。」他正眼也沒瞧我,自己低下頭去狼吞

 虎嚥起來。

   我看著眼前這一碗滿滿的「精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小葉怎麼生氣啦?」學姊湊在我耳邊低低的問。「你們怎啦?」

   「沒什麼。」我也同樣低聲回答。

   「嗯?」

   小葉抬頭,兇巴巴的。「ㄏㄡ,不要偷偷在下面說話。」

   「那你幹嘛生氣?」

   「碼的勒,林北沒有福氣吃糖,吃大補湯總可以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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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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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不太懂男生的腦袋在想些什麼,剛剛好好的,現在又不開心了

 ;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然而男孩子的心思難抓,哪能用大海撈

 針來形容呢?

   簡直就是瞎子摸象嘛!

   總之,這天晚上,小葉吃了「十全大補湯」、灌了酒、吃過枸杞鰻魚

 …

   他醉的跟毛毛蟲一樣,倒在車後座,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好哇!這下怎辦?」學姊很生氣,她兇神惡煞的質問阿燦學長。「

 他喝得爛醉了,你也快掛了…難道要我開車嗎?」

   學長無辜的哼著,他也醉得頭昏眼花,連從夜市走到停車處都有些困

 難。「我…我不是…不是故…故意的…」

   「為什麼要喝這麼多?你以為自己很行嗎?你想酗酒嗎?」學姊罵著

 。「怎麼老給人家找麻煩?」

   「唉。」阿燦掏出車鑰匙。「別…別唸了…妳開車…」

   「你真的要我開?半夜欸!山路耶!」學姊嚷了起來。「都不要命了

 ?」

   話雖這麼說,但當她發動引擎,有模有樣的調整座椅、冷氣,準備開

 上路去時,我們也只能祈禱四方神明保佑。

   「不會死在這裡的啦,」學姊安慰我似的說。「這一車都是社會菁英

 啊,老天爺不會眼睜睜的看我們去死…」

   菁英?我有寒毛直豎的感覺。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一片寧靜,深夜的道路上,來往車輛飛馳,彷彿

 騰雲駕霧,沿路的路燈掃進車內,一片一片的暈黃顏色,明暗交錯。

   學姊挑了一片輕音樂,小提琴和長笛的協奏顯得音色醇美,如同陳酒

 一般地適口,夜裡聽這樣平靜的音樂實在醉人…而過了一陣,當我發現學

 姊的駕駛技術顯然比傳說中高明萬倍時,提心吊膽的恐懼也放鬆下來。

   小葉捲縮成一團,車內的冷氣和低溫顯然讓他很不舒服,我在椅子下

 找到毛毯,替他蓋了起來。

   學姊的眼睛從後照鏡看過來,微微地一笑,我不知道她笑些什麼,可

 是看起來有些不懷好意。

   車行平順,我們下了交流道,轉向市內道路。

   小葉稍稍哼了一聲,我又替他拉緊毛毯。

   而當我的手滑過他的衣領部分,他的手卻突然從毯子下伸出來,很快

 地抓住了我。

   這動作讓我大吃一驚,我忙著要抽回,他卻不放。

   低頭看,小葉的眼睛在窗外路燈的照耀下,格外晶亮有神。

   「你…」我狠狠的、使出吃奶力氣硬是把自己的手奪回來。「過分!

 」

   「怎啦?」學姊不知情的問。「怎啦?」

   「沒什麼…」我邊說,邊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過去。

   然而毛毯底下的小葉,不但不害怕,還伸伸舌頭,小小扮了個鬼臉,

 還示意我不准聲張。

   啊,大家都被他騙了!當下我明白一切。

   這豬頭小葉怎麼可能就這樣喝醉呢?

   正當我這樣想著,端放在腿上的右手傳來一個溫度。

   小葉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敲敲我的手背。

   我推開他,並再度用眼神警告。

   但是他並沒有收到訊息,反而又把手指移過來。

   我們就這樣在黑暗中躲避、反擊幾個來回,好幾次我真想把他的手抓

 起來用力咬上一口。

   徹底的讓他吃到教訓。

   然而學姊在前座專心開車,我不想打擾她,再者,我也不想讓別人知

 道我們居然在後座「偷偷摸摸」。

   如果學姊看到了,不知道會怎麼想……。

   「你到底要幹嘛?」到最後,我無奈地問,聲音極輕,幾乎只有動嘴

 唇的程度;他的手緊捉著我,我推開也不是、認輸也不是,極其兩難。

   他沒說話,只是更握緊了些,抬頭看了看我,然後閉上眼,沉沉地睡

 去。

   我可以在這時候推開他的。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溫度慢慢的傳過來,覆蓋在我的手上,黑暗

 中,我覺得很溫暖。

   是手的溫度嗎?

   我迷糊的想著,他抓的那麼緊,他的手掌寬大而粗糙,我可以感覺到

 男生的指頭,那種跟女孩子細緻肌膚完全不一樣的觸覺…我不是沒有握過

 異性的手,李明的手也是…也是…也是…

   是不一樣的…

   到底哪裡不一樣?是感覺嗎?還是…

   是因為不同人的緣故嗎?

   我猶豫了起來。我沒掙開被握緊的手,十指指尖被包裹在他的手中,

 心裡不自覺,蹦蹦地跳著…

   撇過頭去,窗外冷冷的夜呼嘯而過。

   然而…這一刻,我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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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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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開到深坑,小葉租的房子就在老街附近的公寓區。

   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家,然而對學姊來說,一切都駕輕就熟,她識途

 老馬般地把車開到定點,然後下車,開後門來把小葉用力搖醒。

   在她下車的瞬間,我抽開了被緊握的手,所以,學姊什麼都沒發現。

   「葉大少,起床了!」學姊拍著他。「你家到了,快下車!」

   小葉迷迷糊糊的醒了。「到家了?」

   「對啦。」學姊和我把他從車裡弄出來。「知道自己家在幾樓吧?小

 心點走。」

   小葉跌跌撞撞地摔下車,我們趕忙想拉起他,他又顛顛倒倒自己爬了

 起來,活像軟骨病患者似的,重心不穩。

   老實說,看他那張睡眼惺忪的臉,我真的懷疑那個剛剛差點跟我打了

 起來的人,會是他。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喝醉了。

   可是剛剛的眼神…

   現在的腳步…

   我不確定的看著他的背影。

   「宜婷,我送妳回去。」

   「那你們呢?」我指指陷入昏睡中的學長。

   「他跟我回坪林去,今天晚上睡、客、廳。」學姊咬牙切齒的說。

   「噢。」我點點頭,再度上車。

   學姊一個倒車,沿著小小的坡道準備離開公寓,我不經意的回頭看了

 一眼小葉離去的方向…卻發現有個人正倚靠著路燈柱子,彷彿在嘔吐的樣

 子。

   「等等!!」我喊了起來。

   我們再度下車,走近一看,那果然是小葉,他吐的幾乎連站都有問題

,勉強撐著,臉色在路燈照耀下顯得異常蒼白。

   「怪怪我的媽,不會真的酒精中毒了吧?」學姊害怕的說。「要不要

 送醫院哪?」

   小葉用力揮揮手。「別…別管我…」下一秒鐘,他又嘔出一攤亂七八

 糟的東西。

   每個醉酒的男人都會說自己沒醉。

   「學姊,我們先送他回去。」我明確果斷的說。「看看情況再說。」

   「喔,好。」

   小葉的家在二樓,幸好只有十六層階梯,否則一路又拖又拉,我們不

 累死也跌死。

   我們摸出鑰匙開了門,先把小葉扔上他的床。我找到冷水,倒出一些

 給他喝。

   「現在怎辦?」學姊問。「阿燦還在樓下,也是不省人事。」

   「你們先回去好了。」我站在門口跟她討論。「我留下來,明天再搭

公車回家。」

   「……」學姊看看床上躺平了的小葉,她皺皺眉頭。「這樣好嗎?妳

 一個女孩子家…」

   「總不能把他這樣丟著吧。」我說。「他要是醒來怎辦?宿醉一定很

 不舒服,況且他吐了。」

   「喔,那叫做活該。」學姊不屑的說。「真可惜,本來想跟妳好好聊

 天的,我最近都好忙,很多事情…如果可能,下次把這些臭男生支開,再

 跟妳談談。」

   「嗯,下次。」我說。

   學姊走了,她的車引擎聲逐漸遠離,我在小小陽台上目送她離去;轉

 個身看著捲曲成松鼠似的小葉,無奈的嘆氣。

   這傢伙彷彿完全沒有知覺似的沉睡著,他的房間亂得簡直可以叫做垃

 圾堆,就連床上也鋪滿書,躺在上面,我就不相信人會不難過。

   可是他毫無反應。

   「現在該怎辦呢?」我問自己。「唉…」

   我的嘆息在公寓裡回盪著,這是一個無聲的夜。

   月光投射在床前的地板上,留下一格格窗痕,我在地板上清出一塊狹

 小的空間,抱著膝蓋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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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熟睡著,他的表情就像小孩子。

   我記得很多浪漫小說上都會用類似的文字來形容女主角,天使的臉龐

 啦、純真的睡容啦…可是沒有一個用詞能比眼前看到的小葉更貼近孩童。

   而且,小葉不是女主角。

   他閉著眼睛的樣子,一如赤子,少了那些放蕩不羈的頑皮、鬼精靈神

 氣,看起來好平和,可愛多了。

   我用可愛形容他,因為除了「可愛」之外,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

   說起來這傢伙的確像個小鬼,他的思想、眼神、動作,說起話來雖然

 髒字連篇,卻是很直接的,完全的孩子脾氣。

   就連生氣、賭氣的模樣也很好玩。

   奇怪…這應該是男生形容女孩子的語氣才對…,我用力敲敲自己的腦

 袋。

   然而無論如何,當他睡著了的時候,就不會製造麻煩了。

   我回憶起剛剛被他握著手的感覺,心頭忍不住又跳快一拍。

   李明…第一次跟李明牽手的時候,我只覺得理所當然,那是在系上辦

 的活動中,我們分配到活動準備組,搬運沉重的道具。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所以當他偷偷握住我的手時…我只

 是笑一笑,彷彿本該如此。

   我閉著眼睛回想久遠時光的一切,好一陣子…。

   有些東西曾經存在過,想要忘掉,是不可能的,回憶就像是我身體的

 某個部分一樣,不可能輕言分割。

   嘆口氣,我慢慢睜開眼來。

   對上另一雙好奇的眼睛……

   有瞬間我說不出話來,他也只是這樣看著我,我是受驚嚇太大,一時

 之間張口無言,而他則是靜默地,就像是本該醒來、本該這樣瞧著我一樣

 …。

   「妳不快樂嗎?」他的聲音在月光下出奇的溫柔。

   我只是瞪著他。

   「為什麼不快樂啊?」

   「……」

   「說說話啊…妳…」他有些著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攤在他面前…

   「怎麼了?」他不解地看看我、再看看我。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我賞了他個大巴掌。「你這隻臭豬,又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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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表情,只能用「花容失色」來形容…

   喔,小葉不能算花,他頂多也只能算是片爛葉子…很爛很爛的葉子。

   他用手捂著臉頰,老實說,我自己覺得手勁用得並不大,聲音響亮了

 些倒是真的…然而他的表情,彷彿我拿了釘槌砸爛牙齒一般。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騙人…」我不免有些愧疚,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來

 ,別說是動手揍人了,就是說重話、威脅也沒有過…我可是個理性的人呢

 。

   「幹,妳出手粉痛咩…」他嘀咕的說。「恰北北、潑辣貨…」

   我把手抬起來。「有膽再說說看!」

   小葉委屈的安靜了幾秒鐘…也只有幾秒鐘而已,接下來他開始張口嚷

 嚷。「頭痛啦!弄點茶來喝喝啦!」

   「要喝自己去弄。」

   「我喝醉了咩,呂宜婷,妳一點都不善良…」他信口開河的亂說。「

 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這不勞你費心。」我恨恨地瞪著他。

   「別這樣啦,拜託妳說…小美眉…」他立刻換了口氣,竭盡巴結諂媚

 。「我知道妳最好了…我渴了說…」

   「別想。」

   「他碼的…」他開始說髒話。「臭三八,妳這個芭樂鳳梨蓮霧柳丁…



   我隨手抓起枕頭往他腦袋摔過去。「我要回家了。」我說,抄起自己

 的背包準備走人。

   他馬上驚慌了起來,拉長了喉嚨問。「啊……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去哪裡都好,就不要跟你這個髒話大王在一起。」

   「…」他開始怪叫。「麥造啦…」

   「你說髒話,又罵我,我幹嘛要留在這裡?」我問。「我有毛病?

 吃錯藥了?活該挨罵?」

   「…林北又不是故意的…」小葉委委屈屈的說。「我忍不住啊。」

   「可是我討厭啊。」我很生氣。「沒有女生喜歡挨罵吧?」

   「妳就當我在讚美妳嘛…」他頗為天才的提出主意。

   「這是讚美嗎?」

   「妳認為是,就是啦!」他說。「不要太在意嘛,我以後會改!我發

 誓!」

   我相信了才有鬼呢!

   然而這樣瞪著他,心底卻忍不住地偷笑。

   跟小葉認識一陣之後就慢慢了解他,他就是愛說髒話,外表像流氓,

 心地卻還蠻不錯的,一條腸子通到底的脾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起玩

 弄心機,多少有一些,但那心機卻常常用到自己身上…。

   「你這個笨蛋。」我忍不住罵他。

   他看我鬆動了口氣,高興了,砰一聲倒回床板。「我要喝茶!」

   「我又不是褓母,為什麼要給你弄喝的?你大少爺啊。」

   「妳自己說要照顧我的…而且妳剛剛揍人!」他突然提高聲調,不勝

 哀怨的鬼叫。「臭三八!橘子西瓜龍眼香瓜…」

   「……」我放下肩上的背包,其實,這麼晚了,要我離開這裡,也不

 知道該去哪?回家嗎?早就沒公車了。「有完沒完啊你…吵死了!」

   「我要喝茶!」他賴皮的說。「林北要茶!」

   「林母叫你閉嘴。」我回嘴。「你有茶包嗎?」

   「哎唷,好可怕哦…」他裝出害怕的神情,瑟縮在床角。「廚房有茶

 葉,在…在櫃子裡,反正妳找找就是了…」

   「那你呢?在這裡等著睡?」我看了他一眼。「你全身都是酒臭,去

 去去,趁清醒的時候,去洗澡。」

   他露出狡詐的笑容。「哎唷,妳的眼神好色哦…」他說。

   「……」我作勢撩起衣袖。

   「好嘛好嘛,我去洗澡。」他哀叫著投降,可是眼神還是笑兮兮的。

 「妳千萬不要偷看哦,人家我很害羞的勒…」

   「小、葉!」我警告的吼他。

   他很快的逃進浴室去,一路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開心的不得了,就

 像是了惡作劇之後的的小孩王。





   我在廚房裡找燒水壺,沒有。

   找茶包,還是沒有。

   真是名副其實的翻箱倒櫃,這裡就跟森林一樣,而我是在森林裡尋找

 珍珠項鍊的可憐公主。

   亂、七、八、糟,你所能想像到的什麼都西都有,流理台裡躺著一堆

 吃過泡麵的碗、泡咖啡後的杯、湯匙筷子、鍋碗瓢盆髒抹布,甚至還有喝

 完的可樂罐子、工地撿來的小磁磚…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洗碗精。

   「你要磁磚幹嘛?」我在廚房嚷著問。「怎麼放在廚房?」

   「那是設計用的咩,幫我洗一洗晾陽台…」他的聲音在浴室裡,隨著

 大量的灑水、五音不全的歌聲傳來。

   「……」這傢伙,真的以為我是來當「瑪麗亞」的啊?

   我在後陽台找到洗衣精,勉強湊合著洗碗筷,然後又刷洗流理台。

   我痛恨髒亂,而小葉的廚房,已經不能用髒亂來形容,地板上到處都

 是拖鞋印子,從瓦斯爐到水龍頭…無一不是徹底的烏黑顏色,垃圾桶到底

 有幾天沒清理?一股悶悶臭臭的味道讓人想吐。

   「這裡又不是瓦斯礦坑!」我生氣的說。

   「什麼?」他在浴室裡問。

   「沒事,洗你的澡。」我吼回去。

   刷過流理台,大略的整理過廚房,我找出抹布刷子清洗地板,順便宰

 了十幾隻準備落荒而逃的蟑螂。

   櫃子裡沒看到茶葉,卻居然找出一疊漫畫雜誌。

   我在冰箱裡看見有兩顆雞蛋,架起鍋子,煮了一最簡單的湯。

   把垃圾送出門,收了滿地都是紙屑的客廳,地上還粘著飯粒和乾掉的

 咖啡漬…,迅速地擦了,又收拾茶几上的零食和螞蟻。

   「你真是髒死了!」我罵他。「這裡有老鼠住我也不驚訝。」

   他躲在浴室裡,大聲唱著歌,當作沒聽見。

   一個小時之後,廚房和客廳都恢復了大概的整齊,環顧四週,我覺得

 很滿意,瓦斯爐上傳來蛋花湯的香氣…。

   「小葉,你洗完了沒?」我敲著浴室門問。「洗了一個小時了。」

   「噢。」悲慘的單音節回音。

   「怎麼啦?酒精中毒了?」

   「沒啦。」

   「到底怎麼了?」

   「唉。」

   「你還好吧?」我忍不住著急。「怎麼啦?」

   「嗚嗚嗚…小婷,林北完了…」他發出貓哭耗子似的怪聲。「完了…

 」

   「啊?」

   「妳到廚房去面對後陽台站著。」他命令我。

   「為什麼?」

   「不要問啦,去站著,不准回頭哦。」

   「……」我呆了一陣,開始竊笑。「大哥,你不會是沒帶衣服進去換

 吧?」

   「妳烏龜機車不要這麼聰明啦…」他發出憤怒的聲音。「小心林北光

 溜溜跑出來,嚇死妳!」

   我走向廚房。「現在女生哪有那麼容易被嚇到。」我說。「好啦,你

 出來吧。」

   「不能偷看欸,」他不放心地叮囑。「偷看長針眼哦!」

   「放心吧。」我保證。「我不會偷看的。」

   「誰知道妳們女生…」他在浴室裡不安的嘀咕。

   「你到底出不出來?還是要死在裡面?」我又氣又好笑。

   「千萬不可以偷看哦…」

   浴室門-「咿呀」地開了,我彷彿聽見身後傳來大象慌張跑步而過的聲

 音,接著臥室的門砰然關上。

   雖然知道這樣很失禮,但是我再也忍不住狂笑的衝動,蹲在地上徹徹

 底底的笑,笑到眼淚都擰出來。

   這個小葉啊,實在有點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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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葉在房間裡到底搞些什麼?我不知道,只聽見裡頭乒乒乓乓、碰碰

 撞撞的,大概有半個小時之久,我懷疑他在臥室裡飼養了一兵團的猛瑪象

 、或是翼手龍…也許是非洲土人軍團…

   「你在幹嘛?」我有些擔心。「拆房子嗎?」

   「沒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

   「…還好吧?」我疑惑,環顧四週,慶幸電話安置在客廳,至少必要

 的時候,我還能打電話向外求援。

   然後門開了,小葉走出來,髮梢濕淋淋的,衣服上都是汗水,彷彿剛

 下擂台,把拳王揍成兩截。

   「你在裡面搞什麼鬼?」我問。

   他開始竊笑,一句話都不說;嗅嗅鼻子,露出一臉饞像。「哇靠,什

 麼東西這麼香?」

   「我找不到茶葉,所以煮了湯。」我看著他。「能喝吧?」

   起先我懷疑他能不能喝湯,一則以他方才實在是吃太多了,而那看起

 來不怎麼有腹量的肚子,也許裝不下這大半鍋的湯;再者,我找不到鹽巴

 調味,只有猛灑胡椒鹽,而為了增加湯的顏色,我又倒了冰箱裡的牛奶…

 看起來白澄澄的一鍋湯,味道到底怎樣?就連我自己也不敢輕言嚐試。

   我實在不是個好廚師,很久以來,媽也只准許讓我在廚房裡洗洗碗。

   「別碰鍋子…也別碰刀,」媽媽每次都疾言厲色的告誡我。「我不想

 親眼看見廚房炸掉,也不願意在菜盤裡發現妳的手指頭!」

   太能幹的父母,孩子恐怕就有些無能,這句話應正在我身上,這麼多

 年來,雖然我有一個可以獨立完成辦桌大菜的老媽、十項全能的老爸,廚

 藝卻沒有多大進展。

   小葉舀了湯,喝了一口。

   我看見他的眉毛,攢成一團糾結的毛線,臉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要

 哭不哭的奇妙表情,喉結上下滾動…我懊惱的想,他可能就要吐了。

   「哎,」他好不容易吞下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很…很不錯!」

   「真的?」我不相信。

   「嗯。」他又喝了兩口,而且乾脆放下湯碗,直接拿起杓子從鍋中撈

 取蛋花,用比喝毒藥更恐怖的表情灌了下去,他吞嚥的神情讓我想起被噴

 效殺死的蟑螂。

   「如果你要吐,就吐吧。」我在一旁盯著他的表情,非常不安。「沒

 有必要勉強…」

   「幹…不…,我是說,這湯很好…」他的痛苦誰都看得出來。「如果

 能加些鹽,少放點胡椒就好了。」

   「我找不到鹽巴,」我開始推卸責任。「也找不到奶油或太白粉勾欠

 …所以我加了牛奶…」

   「林北!我就知道是牛奶,難怪味道超…特別!」他自言自語,繼續

 喝湯。「那牛奶放很久了耶…」

   後來我把空空的湯鍋拿去洗,他則在電視下的儲物櫃中摸索著胃藥或

 止痛劑的存在。

   「妳睡房間,」也許是因為喝了那鍋湯,小葉顯得好不舒服,髒話不

 說,眼珠子也不轉,整個人攤在沙發上。「我…收拾過了。」

   「那你睡哪裡?」我問。

   他用手指指沙發,還來不及開口,就衝進浴室裡…

   我想下次煮湯的時候,絕對要注意冰箱裡的牛奶是不是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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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浪漫小說不成文的公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下一個步驟就該是

 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總之,天明之後情愛綿綿,就算有怎樣不

 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此時也都煙消雲散、愛的難分難捨。

   請注意,我說的是「浪漫小說」。

   在現實生活裡,我那年過半百的爹娘如果知道自己女兒膽敢跟哪個「

 野男人」過了一夜,在揍扁我之前可能會先宰了他,挫骨揚灰也不過如此

 。

   想起來真令人畏懼。

   重點不在這裡。

   總之,我們兩個隔著一道門,分處兩邊而睡,小葉很快的就睡著了,

 他的酣聲清楚的告訴我有多疲憊,老實說,就算他有再好的體力,連續趴

 在馬桶上吐了幾次之後,也夠累人的…而且,我開始懷疑他的清醒,可能

 不像我想像中那樣實在。

   環顧房內,他說已經「整理過」的房間,其實不會比廢物回收場好到

 哪裡去,只是習慣之後,我學會不吃驚。剛剛散亂在床、地板上的書、光

 碟盒、廢紙塑膠袋、垃圾雜物髒衣服…突然間都消失了,床底下塞著幾個

 厚重的紙箱,黑壓壓的一片,角落也堆滿一整排的,漫畫和各種原文書。

   看到那堆英文書,我忍不住充滿了感動,這傢伙畢竟還是有點真才實

 料,而不是個混飯吃的草包…這樣想著,隨手從床底下抽出一本書,藉著

床頭的讀書燈看了一眼…

   xx春光乍現!?

……

   我立刻把書又丟回去,再搜了一陣,又摸出一本…

   涼夏初體驗!?

   ……

   卯起來把箱子全倒出來,看了幾秒鐘,差點沒昏過去…

   還是別說好了。

   總之,最後我把這些「罪惡」的書籍都扔回紙箱去,一腳推進深深的

 床底。

   真是一窩大毒瘤!

   覺得怪怪的,男生啊…看起來端端正正的外表下隱藏的是怎樣的腦袋

 瓜子?到底在想些什麼、裝了什麼東西?女孩子很難去推測;像門外睡的

 那個大色狼…,人模人樣,誰知道他在動什麼鬼腦筋。

   這樣想想,有些不安,趕緊爬起來把門鎖了起來。

   房裡暗暗的,白亮亮的燈是唯一照明;和一般男生一樣,小葉的桌上

 擺著電腦,螢幕上覆蓋一層厚厚的灰塵,線路繁雜的從桌子的這一端纏繞

 到另外一端,加上數據機、電燈、印表機和掃描器…複雜的電線形成一環

 綿密的網。

   我在磁片堆中看到一副小小的相框,木色的框子裡,嵌著一張名片大

 小般的照片,鵝黃色衣裳的女孩微微的笑著。

   照片裡的人當然不是我。

   這個故事還沒有如此戲劇化。

   美麗的相框上也覆蓋了同樣的塵埃,厚厚的灰,一層一層的壓抑著怎

 樣的思念…我不知道。

   我當然不會相信這是小葉的妹妹。

   男生,沒幾個會把自家老妹的照片珍重放在桌前,除非他有病。

   而且,小葉的妹妹要是能長得這麼漂亮,那他這個作哥哥的應該去檢

 查遺傳基因。

   這,絕對是,女、朋、友。

   不然就是暗戀的對象。

   我女性的敏銳直覺很快的聯想出一整套斷氣迴腸的愛情故事,配合著

 輕盈美妙的音樂旋律…絕對賺人熱淚。

   哎哎。

   幾番想要伸手把照片拿起來好好端詳,然而又怕他發現後不高興…想

 想也就作罷了。

   只是躺在床上,天將發白的此刻,我的好奇心,無法抑制的翻騰而起

 ,對於這照片上2D 美女,小葉和她之間,必然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感情糾

 纏。

   這樣想著,就越來越睡不著…迷糊中入睡,夢裡仍然想著這懸疑的情

 節…我發誓要去追根究底,好好的問問學姊。

   這樣想著,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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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同時發現自己遲到的事實。

   小葉仍然趴在沙發上,像水母一樣的縮著身子,喉嚨裡發出拔牙般的

 呻吟。「他碼的,這個月第六次遲到。」

   這個月,到現在也只過了十天。

   「我早上的課過了。」我指著錶說。

   「幹伊娘的臭鬧鐘!又不叫。」他翻了個身,從椅子深處掏出鬧鐘,

 用力搖了搖,然後甩到一邊;我很驚訝在那麼狹窄的空間裡,這傢伙居然

 還有翻身的餘地。「算了…請假一天也不會怎樣。」

   「那你不上班了?」

   「嗯。」

   「那我走了。」我抓起背包。「我還要上課。」

   他像裝了彈簧一樣的跳了起來。「不會吧…妳還要上課?」

   「對啊。」我穿鞋子。

   坐在沙發上的他,頭髮豎的像雞冠,眼睛腫腫的,像泡在水裡發漲的

 荔枝,很不文雅的打呵欠。「可是已經遲到了…」

   「可以趕上第三堂課吧,」我考慮著。「總不能就都不去了。」

   他抓抓頭,很專心的想了想,然後深深嘆氣。「那我跟妳一起去…等

我一下。」

   「我可是要搭公車。」我提醒他。

   「林北栽啦,我車還放在學校勒。」

   看男生整理儀容是種折磨,妳會發現他的衣冠楚楚,原來都是障眼法

 ;房裡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抽屜開關、外套上衣亂飛…然後當他還

 算整齊的走出來,那個原來就已經像垃圾堆的房間,現在恐怕得要找一列

 清潔工人來整理。

   小葉的刷牙就像喝水,洗臉如同蜻蜓點水,梳頭髮不用照鏡子,左邊

 刮一下、右邊抹一抹…他就很滿意了。

   「走吧。」最後,他對我說。

   我沒有提醒他的頭髮,亂得可與雜毛雞媲美。

   我們相偕走下樓,公寓對面就是早餐店,沒等我說話,小葉已經習慣

 的走進去…拉著我。

   「吃早餐。」他語氣堅定地對我說。

   我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老闆娘,我老樣子來一套!」他對忙碌的婦人喊。

   「我要紅茶和漢堡。」

   「還要紅茶和漢堡。」他又嚷。

   他的嗓門好大,好像唯恐無人不知我們在此的神氣,我偷偷看了看四

 周,確定附近沒有同學、朋友出現。

   如果給人家發現我們居然一起在這裡吃早餐,我那「一世清白」大概

 就要付之江東流水了…很快的,系上那些三八們會開始傳言我跟男生同居

 的消息。

   「幹…嘛?東看看西看看的…」他問。

   「這裡…沒有我同學住吧?」

   「林北那ㄟ栽…」他邪惡的笑。「喔…妳怕人家看到。」

   我瞪他。「我的名譽很重要。」

   「誰管妳的名譽,」他對我扮鬼臉,幾個小時的短暫睡眠,我還是身

 心疲憊,他卻彷彿補足精神。「哼,不值錢!」

   我懶得和他抬槓,老闆娘適時的送來早餐。

   我低頭吃漢堡,喝紅茶,小葉的早點卻彷彿源源不絕…,一道接一道

 ,吃了漢堡蛋外加玉米蛋餅、煎餃、蘿蔔糕,又喝了大杯的冰咖啡。

   這就是「老樣子」?那碰到危急狀況,還得了?

   但是,看他吃東西的確是很好玩的事情,我一直不太能理解,男生的

 胃到底有多龐大,彷彿是垃圾袋,塞什麼、吸收什麼。

   「哇,這真是太神奇了!傑克!」我忍不住說。「你簡直跟吸塵器一

 樣…」

   他給了我一記白眼。

   正當我們互相丟擲惡毒的眼神時,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不勝訝異的口

 吻。「學姊!妳怎麼在這裡?」

   啊,我想我一世英明就到此為止了。

   「學妹早啊。」我轉過身去,聲音乾乾啞啞的。「真巧!」

   「是啊,真巧!」另一個學妹說。

   她們好奇的眼光往我後頭直溜,我可以想像今天下午,所有人都知道

 這消息之後的場面…我一定會被主任抓去坐沙發、被老師帶去徹底輔導…

 。

   我發誓,真的,我只是跟個男生同桌吃飯而已!

   「妳要不要走了啊?」小葉的聲音還是平穩如常,他根本不搭理其他

 人。「幹…嘛?一大早就準備三姑六婆哦?」

我想對學妹解釋什麼,但時間和眼前的情況也不容許,而且,這種尷

 尬的處境最好趕快毀屍滅跡。

   小葉付了帳。

   「小葉,你女朋友喔?」老闆娘爽朗的問。

   嚼著三明治的學妹們,耳朵都豎起來了,一臉好奇專注。

   「對啊,很漂亮吧?」小葉大言不慚的說。

   我不可置信的瞪他!

   「很漂亮,比以前那個還漂亮哦。」

   以前?

   「呵呵。」他高興的笑了。「她叫小婷。」

   「喔,很好聽喔…」老闆娘也笑著。「下次再一起來吃早點吧。」

   「好啊,下次她住我家的時候再來…」

   完了,我彷彿可以感覺到身後有兩雙亮晶晶的眸子和尖尖的耳朵,把

 這一切像攝影機、錄音機一般的紀錄下來,加上適量的加油添醋…

   完美的八卦啊!

   我會死得很慘的。

   當然,在那之前,我會先讓小葉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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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坐上公車,剛剛好有兩個位置;司機一踩油門,我們不約而同往

 後車廂跌去。

   「妳,坐裡面。」小葉抓著扶手,把我丟進座位,然後他大搖大擺的

坐在靠走道的位置。

   「我不要跟你坐一起…」我喃喃自語的抱怨著。

   他瞟了我一眼,有些得意的。「哈,妳沒選擇。」

   「你滾開就有了。」我說。

   當然,那厚臉皮的傢伙不會走開,他哼著五音不全的旋律,裝作沒聽

 到的樣子,大剌剌,跩屁了的德性。

   我雖不甘願,卻也真的別無他法。

   已經過了尖峰時間,載客量也少了,一路上沒幾隻小貓上車,到又下

 了幾位老弱…我瞄了身邊的那個傢伙一眼,想要換座位,卻又說不出口。

   小葉的坐姿不太雅觀,腿開的大大的、斜斜的放,好像太長了,沒地

 方容得下,無論我如何把自己「縮小」,都逃不過他的勢力範圍…

   「你的腳…」我想要指正他。

   「什麼腳?」他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他那一點防備都沒有的眼睛,好一陣,最後只得很無力的深深

 嘆氣。「沒…沒什麼,算了。」

   「什麼嘛什麼嘛!」他像小孩一樣的纏過來。「腳怎樣?很帥?很長

 ?很漂亮?」

   「……」我露出被繩索吊死般的窒息表情。

   「不然是什麼?」他追問。「快說快說…」

   「你的腳很臭。」

   「啊!!」他發出被大象踹到屁股的聲音,立刻把腿收起來。「騙人

 吧!」

   我開始竊笑。

   小葉用力的吸了吸氣,對我扮鬼臉。「哼,唬爛我。」

   這下換我露出得意的表情,小小的報了剛剛在早餐店的仇。

   「小婷…我跟妳說…」他想到什麼似的嚷起來。「林北要請妳喝咖啡

 、看電影、吃晚餐。」

   我眉毛揚了揚。「真的?為啥?」

   「這是追女朋友的過程啊。」他老老實實的說。

   「追?」我大驚失色。「不會吧。」

   「本來就是,追女生都碼要一關一關的來…走吧,今天晚上請妳下山

 吃飯、喝咖啡和看電影。」

   什麼叫做「一關一關」哪?

   「不行,我今天晚上要趕報告。」我趕緊拒絕,一次錯乎,怎能再錯

 ;剛剛在早餐店,我沒立即糾正小葉的信口開河,已經夠嘔了,更何況是

 讓他真以為我打算默認「女友」這個資格。

   「那明天!」他還是很興頭。

   「也不行,明天是小組報告開會。」

   「那後天…後天是週末!」他高高興興的說。

   「不可能,我後天要回家。」

   「碼的勒,妳都碼天天有事…那我怎麼追妳?」他有些懊惱了。

   「那就不要追我啊,我又沒說要你追。」我很理性的解釋。

   小葉可有不同的看法。「不行,我要追妳,不然我會很癢…」

   「哪裡癢?」

   「心裡癢癢的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

   「妳的行事曆開出來吧,林北來研究怎麼抓時間。」他說。

   「我每天都很忙。」

   「總有空閒的時間吧?」

   「抱歉啦…我忙到天昏地暗,沒啥時間有空…」我笨拙的說。

   「塞林娘…」他開始嘰哩咕嚕的罵髒話。

   我有點歉意的看著他,小葉的模樣很不開心,他垮著臉,好像每個人

 都欠他兩千萬一樣。

   沉默一陣,他又想到別的花招。「那妳平常不吃飯?」

   「吃啊。」

   「中午都會吃飯吧?」

   「當然啊。」

   「嗯…很好很好。」他自言自語的笑了起來。

   我狐疑地瞪著他轉變神速的臉。「什麼很好?」

   「沒啥啊,以後我們可以常常在一起吃中飯。」他對我善良的笑。「

 這樣不下山正式吃也沒關係,反正林北也沒太多錢給妳吃…就從今天開始

 吧,中午我去找妳哦…」

   「……」

   「我跟妳說哦,狗屁燦說,男人沾上三種東西就會變窮的說…」話題

 一轉,他突然說起無關的閒聊。

   我還呆滯在剛剛的錯愕中。

   「一個是電腦、一個是車子、另外一個是女人;」他繼續說。「有其

 中兩個就是窮光蛋了…再加上女人,就要當褲子了說,幸好幸好,我現在

 還沒有當褲子…」

   「快要當了吧…」

   「那要看妳啊,如果我們都能在學校吃吃飯就解決的話,那我的褲子

 還有好幾條呢…」他好愉快。

   我真的想打開窗戶,然後把這無神經、遲鈍的笨蛋扔出去,如果不是

 害怕吃上人命官司…這夢想一定會變成現實。

   座位附近的老先生、老太太們捂著嘴,無聲的笑著,不時看著我。

   我想我需要挖洞,哪裡都好,把自己像鴕鳥一樣塞進去…也許這樣小

 葉就找不到我。

   學姊說錯了,這傢伙是居心不良的壞人。

   我錯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嗚嗚嗚…。

   公車隆隆的引擎聲,彷彿恥笑著我的無知,我的愚蠢被綁在迎風招展

 的車尾巴,明白向眾人昭示:

   我真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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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0)
時間: Sat Dec 4 23:03:41 1999


   「你瘋了,為啥要追我!」我覺得好窘,眾目睽睽之下,說不也不是

 、說是…當然也不是。

   小葉反而理直氣壯。「因為妳善良啊,啊…是不漂亮啦,青菜青菜就

 好,女孩子太漂亮林北消受不起說…」

   「青菜?」我大怒。「還有人像海鮮嗎?你這頭沙豬!!」

   我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總覺得他好像在開玩笑一樣。

   「我哪有殺豬!」小葉好委屈。「我很少吃豬肉欸。」

   「……」

   「為什麼生氣?」他問我。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我抱著一線希望的問。「我甚至連你叫什

 麼名字都不知道呢,怎麼可能讓你追。」

   「不知道名字沒關係啊,我等等去把身家履歷寫一份給妳,看熟就好

 。」他正經八百的說。「只是追追看…有什麼關係?」

   「你是在玩嗎?」

   「不是啊,我很正經的。」他抬頭挺胸,彷彿要證明自己說話的可性

 度。

   我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你一定是瘋了。」

   「為什麼?林北很正經的勒!」他嚷。

   「因為我不喜歡你這種人。」我乾脆的拒絕他。「我討厭你這種人。

 」

   「又沒叫妳馬上跟我走…」

   深深地、我深深地吸氣。「不,我的意思是說,這輩子,我這輩子都

 不會喜歡像你這樣的傢伙。」

   「……」

   「輕挑!」我說。「你滿口髒話、又愛騙人、又討厭…」

   「……」

   氣氛一下子靜默起來,小葉不吭聲,我也不說話。

   我在石碇的站牌下了車,想了想,還是先回家一趟,換件衣服、洗個

 澡,昨夜在夜市裡的那股氣味,彷彿怎麼也消不去似的,黏在身上,說有

 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小葉也跟我下了車,他站在雜貨店前面等校車;我沒搭理他,自顧自

 過了街,往巷弄中走去。

   「喂…」遠遠的,他喊。「呂宜婷!」

   我就知道,看吧,跟他劃清界線之後,我的名字從那可愛親切的「小

 婷」,一轉眼降格成了三個字。

   「幹嘛?」我回頭看。

   他想了想,隔著不算寬的街道,拉長嗓門嚷嚷。「我問妳…」

   「問什麼?」我不得不也拉直嗓子回應。

   「如果我不講髒話、不輕挑、不討妳厭的話…妳會不會讓我追啊?」

   「……」

   「我是很認真的在問妳喲!」他吼著。

   「……」

   「妳要不要考慮看看啊?」

   校車這時候來了,從街道的那方慢慢駛過來。

   我真希望那校車能當場壓死這大嘴巴的傢伙,不然…壓死我也是可以

 的。

   雜貨店前面好多人都等著搭車,他們也同時聽到了小葉大剌剌的喊話

 ,每雙眼睛都流露出驚異不止的好奇。

   我開始考慮挖地洞的可能性!

   「妳快點回答啊,車來了!」他無視於旁人的側目,高聲嚷嚷。

   我只覺得滿臉通紅,我想我現在一定很像一根紅蘿蔔。

   「我下午再來問妳唷,給妳一早上考慮。」他獨斷專行的說。「時間

 就是金錢勒,妳一定要想清楚哦!這樣的事情不是每天都有的耶!」

   在司機和眾人的催促下,他終於上車,走了。

   我可以感覺到整車的人不可思議的目光,都往我這裡掠過來。

   便宜大拍賣嗎?我想,他的意思就是這樣。

   這自大狂、自戀的沙豬…我詛咒他走路跌進下水道、吃飯噎死、喝水

 嗆死、睡覺被口水哽死…。

   誰甩他這種垃圾啊。

   哼,他還搆不上李明的標準呢,人家說,男朋友當然是越找越好,哪

 有一個比一個差的道理。

   回去的路上,我詛咒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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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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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1)
時間: Sat Dec 4 23:07:00 1999


   那天我並沒有去上課。

   蹺課,是大學生唯一的權利,尤其是在面對小葉隨時會冒出頭的剎那

 ,我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紅字就紅字吧。我豁出去了!

   「欸?妳怎麼會在家啊?」洗完澡,電話響起,學姊的語氣不勝訝異

 。

   「那妳怎麼會打來勒?」我則非常不解。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嘿嘿,妳昨天晚上住在小葉家哦!」

   「學姊,妳說話的口吻好曖昧。」

   「哪有!」她馬上否認。「我是很認真的。」

   「這不是個認真的問題吧。」

   「欸欸欸,妳管我!」有點惱羞成怒。「昨天後來怎樣啦?不要顧左

 右而言他;妳敢說沒有什麼,我才不相信!」

   「那妳昨天跟學長怎樣?他昨天住在妳家耶,妳敢說沒什麼,我也不

 相信。」我俐落的回敬。

   「……」

   我想學姊就快要抓狂了。

   「到底怎樣了嘛!」她按耐著脾氣問。「快說,妳還是我學妹吧?」

   「也沒什麼…」我決定不再吊她胃口。「小葉家好髒,我光洗廚房

就……」

   「洗廚房!?」學姊打斷我的話,吼叫的喊。「洗什麼廚房??」

   我的耳朵好痛。

   「妳沒事洗他家廚房幹嘛?」她譴責的說。「我還以為會有什麼精采

 的事情會發生勒!」

   精采?我的學姊啊,妳那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來著?

   黃色廢料?

   「那妳等等要去學校嗎?」她問。

   「我累了,想睡。」

   「小葉勒?」

   「他上學校去了。」

   學姊哼了哼。「噢,那我打電話找他…妳去睡吧!」

   沒等我多招呼,她啪啦一聲掛上電話。

   躺在床上,精神上雖然好累、好倦怠,卻一時間睡不著,眼前白白的

 一片,日光從窗外射入,照的人眼睛花亮。

   我的腦袋不知道為什麼,不斷浮現好多影像。

   也許是太累了。

   當然是太累了,否則小葉的臉不會一直在我眼前跳來跳去。

   可惡,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越是想忘記他,他就越跳出來嚇人。

   我們是不合適的,所以我拒絕他。

   不合適的條件有很多,他太活潑了、太機靈古怪、太莫名其妙、太詭

 異…唉,其實這些都是藉口。

   事實上,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有懼怕他。

   害怕,這種感覺常常出現在我跟他相處的狀態中。

   不知道為什麼欸,我對李明不會這樣、對系上的同學或其他人…甚至

 是主任老師們,都是有說有笑的,仗著自己成績不錯、交情穩固,我有時

 還顯得沒大沒小,從來不曾怕過任何人。

   可是我怕他。

   天哪!為什麼我會害怕呢?

   「因為他怪怪的,」閉著眼睛,我試圖將自己洗腦。「他怪怪的,嗯

 ,怪怪的…他的眼睛很邪惡。」

   「我不能跟怪怪的男生交往,這樣媽媽會昏倒的。」是的,這是個完

 美的理由,我不能讓老爸老媽他們擔心。

   可是一邊這樣說著,我的腦袋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許多記憶。

   小葉抓頭髮、說髒話的模樣、共撐雨傘的情景、夜市裡,他拉著我穿

 過人群…他的手指緊緊握著我,在黑暗的車廂中、他的眼睛…好溫柔的口

 氣…

   媽的!我怎麼會想到這些?

   再媽的!我什麼時候開始學會說髒話?

   等等,重要的不是這些。

   我的決定是不跟他交往,幹嘛腦袋裡老轉出這些讓人心煩意亂的記憶

 ,而且,他桌上的那張女孩照片,到底是誰??

   這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如此,然而我的腦筋卻不聽使喚地拚命膨脹,想的太多,就像泡

 了熱水的澎大海,不斷發脹…整個腦袋都好疼,而我無法控制自己亂跑了

 的思緒。

   我是不可能跟這種男生有任何繼續的關係,之前是因為學姊出現,讓

 我稍稍亂了方寸,然而這只是意外,現在得讓這意外回到常軌。

   網路上稱呼那種低條件的男生叫做「青蛙」,而在我眼中,小葉根本

 只能算是賴蛤蟆。

   可是為什麼現在我會不停止地想起這隻臭嘴髒腳的笨蛤蟆呢?

   而且而且,在想到他的時候,心底還覺得有些暖暖的…?

   我想我也許得找諮商老師,好好談談,否則,再過不久,我就要去醫

 院報到了。

   都這麼大的人了,難道連自己要不要、喜不喜歡,都搞不清楚嗎?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然而在想清楚之前,務必得與那個干擾腦袋運

 作的麻煩傢伙保持距離。

   他是個bug ,讓我頭昏腦脹的bug 。

   是bug 就得要踢掉。

   否則這個程式永遠會有致命傷。

   我迷迷糊糊的想著,然後就睡著了。

   早晨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這是個好天氣的日子;跌進夢境深處前,

 那是我唯一的意識,但是很快地,這一切就被疲憊覆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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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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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2)
時間: Sat Dec 4 23:07:59 1999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在玩躲貓貓的遊戲。

   我刻意地迴避他,害怕不小心碰上了面,會出現尷尬的局面。

   如果有可能,我會去拜師日本忍者,修習飛簷走壁、藏匿無蹤的技術

 ,好讓自己消失。

   小葉到底有沒有來找我?多少有一點吧,我想。每當我去餐廳吃飯、

 上電腦教室key in作業、跑圖書館翻資料時,總是不經意地會發現他,他

 不是正忙著跟餐廳小妹打屁、就是坐在離我不遠處的位置上玩連線對戰遊

 戲,或是躲在書庫的某個角落看武俠小說…

   他的眼睛雖然擋在人、電腦、書頁之後,卻彷彿都盯在我身上,轉來

 轉去,那表情就像是好奇的小白鼠一樣。

   我想他正在重新評估我,「品頭論足」聽過吧?他現在八成就在做這

 樣的工作,好好衡量我的價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對社會的、對家人的、對喜歡或不喜歡的人

 …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高價位的產品,至於我,大概只能排在二手貨商店

 外,三件五十元地拍賣。

   我很討厭用數字或條件來計算自己。

   那樣會讓我感覺到一無是處。

   然而這世界如此現實,每天清早洗臉照鏡子的剎那,我已經在評估自

 己:身高不夠高、體重不夠輕、熬夜後眼圈又腫起0.2 公分、臉上的青春

 痘增加好幾粒……。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越來越現實。

   所以只能拚成績、拚文憑,當別的女孩子累積男友數量時,我累積獎

 學金和成績單。

   一樣驕傲。

   這沒什麼不好,是,我的確很出色。

   然而某一部份,心底的某一部份,是空的。

   李明從沒填滿過我的那片空白,頂多只是補充我的驕傲份量,而老實

 說,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填補這空缺…我有愛我的家人、相處不錯

 的同學、偶爾可以打打電話、吐吐苦水的朋友和關心我的老師…是的,我

 擁有很多東西,然而沒有人能補足我的空白。

   生命的空白。

   我缺少了什麼?就連自己也不知道。

   瞪著桌上的課本,每個英文字母都在嘲笑我的無知、每個數字都在追

 問我該怎麼辦?該要如何走下去?

   「學姊學姊…」身旁的學弟扯著我的衣角,小聲地喊著。

   「?」我恍惚望向他。

   學弟笨拙地指著講台。「老師…老師…老師在叫妳!」

   抬頭一看,講台上的老師正不耐煩地瞧著我。

   「呂宜婷啊,妳談戀愛啦?」老師惡毒的損人。「戀愛的女人都會變

 遲鈍的哦。」

   伴隨著四周的哄笑,我真想扒個地洞,把腦袋塞進去。

   「這樣不行喲,上來上來,把這段說給大家聽聽,老師讓妳清醒清醒

 !」

   有學弟做出誇張的昏倒模樣。

   羞愧無地的感覺實在很糟,我從脖子紅到耳根。

   所以說,我恨死統計這堂課、恨死臭芭樂老師,恨死這群人小鬼大的

 二年級…當然,我也恨死自己上課不專心。

   還有小葉,他的罪名現又多了一條---讓、讓我上課分心!

   我一定要跟這傢伙徹底斷絕關係才行,這傢伙的罪行真是罄竹難書,

 令人髮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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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3)
時間: Sat Dec 4 23:09:06 1999


   然而若我不掛念他,他就算在我前面表演吞劍、噴火、空中翻轉二十

 六圈的絕技,我也不會多瞧他一眼。

   捫心自問,我是有點在乎這傢伙。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我也不要知道為什麼,這種事情還是少問少麻煩的好;最好小葉就這

 樣安份地,不要輕舉妄動,給我點時間把他忘掉,然後我就可以心無旁騖

 的專心讀書,好好把這學年過完,拿了文憑走人…

   我是這樣想的。

   談戀愛太累了,我有些疲倦。

   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明自己的心情,也許是因為李明,也許是因為我自

 己,總之,對愛情的追求淡薄了…也就不期待。

   不…也許我還是期待的,哪個女孩會不希望有人愛自己?把自己當成

 最重要的人?聽我說話、陪我煩惱生氣也陪我快樂開心;只是要碰到這樣

 適合的人,需要太多運氣,而我最缺少的就是運氣…

   我總是靠實力。

   小葉有沒有可能填補我的空缺?

   這樣的問題,讓我好久想不出答案。

   「呂宜婷?」下課的時候,系辦的人叫住我。「哲四的呂宜婷?」

   我點點頭。「有事?」

   那人拿了個牛皮紙袋。「哪,剛剛送來的。」

   「這是什麼?」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大概是什麼資料吧,剛剛建築系助教跑公文送來的。」

   跑公文?哼。

   那個陰魂不散的臭傢伙,果然開始行動了,我就知道他不會安分太久

 。

   表面上我笑著,謝過助教,拎著袋子像甩垃圾一樣地走出系館,在面

 山谷的坡道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正午時間,大家都趕著往餐廳方向走

 ,四下無人,正好拆這袋東西,瞧瞧裡頭放了些什麼。

   封口黏的死緊,好不容易撕開它,一疊雜七雜八的紙片掉出來,落了

 一地都是,風吹起來,我雞貓子鬼叫地追著這些紙片跑。

   「這是個什麼?!」隨手抓到幾張,晃眼一看,都是影印證件,畢業

 證書、成績單、文憑、獎狀…看得人眼花撩亂。

   「我的簡介啊。」神不知鬼不覺,有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幹嘛?妳

 看過就要丟啊?」

   我簡直嚇傻眼了!

   「你…你…你…」我指著他,說話結結巴巴。

   「我…我…我…」小葉神色陰沉地厲害,他蹲下身去替我拾起散落的

 紙片。「我個屁啊!」

   你知道自己是個屁就好。

   「幹嘛出現在我背後,你想嚇死誰?」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我

 惡狠狠地兇過去。

   「幹嘛坐在我前面,妳想被誰嚇死?」他鸚鵡學舌般地反擊。「活該

 ,作賊心虛。」

   我瞪著他,兩秒鐘。

   「再見!」收拾東西準備走人,跟這種人在一起,多撐個幾分鐘,我

 會老得快十倍。

   他反應靈敏地追上來。「要去哪裡?」

   「吃飯。」我沒好氣。

   「正好,我也要去吃飯。」

   我停下腳步。「那我不去了,我要回系上趕作業。」

   「好啊,那我也去妳那裡,正想跟貴系助教聯絡聯絡感情…」他欠揍

 地笑著。

   我臉色鐵青。「那如果我哪裡都不去呢?」

   「沒關係,午休時間,林北閒得冒泡泡,妳去哪裡我去哪裡…」

   「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

   「不可以。」

   「你很煩欸。」

   「對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氣的說不出話。

   小葉像八爪章魚一樣黏過來。「那妳現在想去哪裡?」

   「我想去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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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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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4)
時間: Sat Dec 4 23:10:58 1999


   「邁阿ㄋㄟ,年紀輕輕…」小葉居然還跟我繼續唱戲。「別想不開啊

 ,林北都活得好好的…」

   「你這叫做禍害留千年。」我鄙夷。

   「哪有!」他怪叫。「誰說我是禍害!」

   「我說的,你能不能放過我,給我一個安靜地中午?」我不理他鴨子

 似的鬼叫。

   「可以啊。」

   「那你就給我走遠點。」我揮揮手,「跟我保持距離。」

   「多遠的距離?」

   「越遠越好。」

   小葉認真的想了想,嘆口氣。「可是太遠我會受不了。」

   「受不了什麼?」我吼起來。

   「受不了分離的滋味啊!」

   學姊如果知道,我被這傢伙糾纏的慘狀,一定會狂笑的。

   可是我笑不出來。「誰跟你有分離的滋味?」

   「妳啊,分開太遠我會很想念欸…」他一臉可憐兮兮,大手按著我的

 肩膀。

   我牙齒跟舌頭都打結了。

   這豬頭根本不能跟他講理,他根本就是硬賴著我不放。

   什麼時候,我居然有了這樣的魅力?

   「我不想跟你扯在一塊。」我推開他。「請你不要隨便亂碰我,動手

 動腳的小心我告你騷擾。」

   「可是我喜歡跟妳扯在一起!」小葉還是頑皮的鬧我。

   我不想跟他多說廢話,轉個身往系館快步走去。

   「不要生氣嘛!」他涎著臉在後頭窮追不捨。「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

 的!」

   我簡直像被猛犬追逐的笨郵差,跌跌撞撞地在前頭逃,小葉則在後頭

 追趕。

   「別跟著我跑!」我回頭不忘威脅。「小心老娘宰了你!」

   「哎喲,好害怕…」小葉一臉驚悸,腳下亦步亦趨。「超潑辣,我喜

 歡。」

   「滾遠點!」

   「才不要!」

   我甩不掉他,只得一前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建築、工設、外

 文、中文等系館,狼狽地跑進哲學系。

   「妳別跑這麼快嘛!」他很樂的追人,嘴上調侃。「我又沒欺負妳。」

   一票正準備上樓去的學弟妹們,瞠目結舌地盯著我們拉拉扯扯的誇張

 行為。

   「你再靠近我,砸爛你腦袋!」我決定放棄什麼淑女形象、言行禮貌

 ,老實不客氣的恐嚇他。

   「怎麼這麼悍?不過是一個晚上而已,就差別那麼多哦!」

   我臉紅到耳根。「跟那個晚上沒關係!」

   「不然妳為啥要躲我?之前還不是在一起吃飯嘛…好啦,下次我不喝

 醉就好了。」他含渾不清的說著。

   我正想回嘴些什麼,偏頭一看,台階上的學弟妹們神情簡直曖昧到極

 點,瞪著大大的眼睛,專心諦聽我們兩個吵架。

   「你們不要想歪了,」我趕緊聲明。「我跟他沒什麼關係!」

   「對啊對啊,我們沒什麼關係唷!」小葉也大剌剌地向眾人保證,可

 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保證聽起來既無說服力,而且更令人想偏。

   「你給我住嘴!」我吼他。「少說廢話。」

   他立刻擺出一臉委屈的小媳婦德性。「嗚嗚嗚,別生氣…妳別生氣,

 我發誓什麼都不說,我們真的沒有什麼…」

   我瞟過眼去,只見圍觀眾人的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至於這

 「悟」是悟到了什麼,那就難講了。

   「好吧,我們敞開來說明白,你到底想怎樣?」放下沉重的背包,我

 凶惡的說。「想怎樣啊?」

   「學姊,妳不要太激動欸…」旁觀者傳來正義的指責。「這樣會嚇到

 他說。」

   「嚇…嚇到?」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能嚇得死就好了,這傢

 伙會被嚇?」

   除我之外,每個人都點頭。

   包括小葉。

   「小誤會,說清楚就好啦!」有人說。「哪對情侶不吵架嘛!」

   小葉眼睛發亮。「對啊,說清楚就好了…哪對情侶不吵架!」

   「誰跟你情侶?」我當場發飆。

   有老師拉開研究室的門,窺探外頭動靜。

   「哎呀,不要鬧脾氣嘛!」又有人發言。

   「對啊對啊。」

   「學姊,男生都是這樣的,喝點酒就做出什麼事情…很難講的說。」

   我已經要昏倒了。「沒什麼事情,真的,你們不要亂想。」我的聲音

 聽起來好像溺了水一樣。

   「對啊,我們真的沒什麼,只是一起住了一晚而已喲!」小葉唯恐天

 下不亂地胡說八道。「在我家。」

   「喔…」一陣興奮的竊竊私語融合成流言四起。

   「那學長你要怎辦?」有個冷靜一點的傢伙,挺身而出問。「要對學

 姊負責任吧?」

   「我不需要他負責任!!!」我無力的吼。

   「學姊,這很難講欸…真的需要的時候…」幾個人善意地勸說著。

   「這還不到負責任的時候!」我好想哭。「你們不要想歪了!」

   小葉轉著他那對詭計多端的眼珠子,一臉笑嘻嘻,頗為得意的模樣。

   「小葉,你倒是解釋一下啊。」我急壞了,在學弟妹、老師面前,居

 然鬧出這樣一個大烏龍。

   「說什麼?」他故作無知的看著我。

   「解釋一下,這是個誤會啦。」

   「我們知道是誤會啊!」他們異口同聲的對我說。

   「這是我,跟小葉之間的誤會啦!!!」

   「既然是誤會,那學姊就原諒人家吧,不要生氣了。」

   啊,我才不想生氣呢,我想自殺!我想自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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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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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5)
時間: Sat Dec 4 23:13:33 1999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入夜後,學姊打電話來,她最近頻頻找我,不外是追問我和小葉之間

 的進展;而我也理所當然的,把中午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告訴她。

   學姊在電話那端,笑的不可扼抑,我冷著臉,聽她誇張的拍桌聲,心

 底覺得很悲哀。

   「咳咳…這真是太好笑了…」學姊抽泣著…我想她是笑到眼淚鼻涕都

 跑出來了。「等等,我的衛生紙不夠…」

   我的聲音既平板又僵硬。「這一點都不好笑。」

   「我從來沒聽過這樣誇張的烏龍…」

   「這不是烏龍。」

   學姊完全感覺不到我的憤慨。「啊?不是烏龍是什麼?」

   「這是預謀!」我大叫。「都是那個死小葉的陰謀…」

   「對啊對啊,」學姊附和著。「天才小葉!呵!」

   「天才個鬼,他有夠缺德?」

   「什麼缺德,這是個妙計啊!」

   「妙個屁!!!」

   「…學妹,妳那個用詞譴字…越來越不文雅了說…」

   我萬分沮喪。「抱歉,我忍不住嘛!」

   「沒關係,反正近墨者黑,這很正常。」她理所當然的說。

   「正常個鬼勒!」我又口出穢言。「誰要跟那塊爛墨一起黑!」

   學姊竊笑。「這…對了,妳還沒有說後來怎樣?」

   「什麼怎樣。」

   「後來啊,妳怎麼打發小葉?」

   「我叫他去死。」

   「呃…說得好啊…就這樣?」

   「就這樣。」我說。

   「他會很傷心的唷。」

   「誰很傷心哪?」我故作不知。

   「小葉啊。」

   我嗤之以鼻的悶哼。「傷心個頭勒,他高興的不得了,還說要用什麼

 噁心巴拉的熱情來融化我心中的萬年冰雪。」我講得自己都想吐。

   可是當時聽到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一種叫做「感動」的光輝,只有

 我到處找垃圾桶。

   「哦,這傢伙倒是越來越敢講了。」學姊小小的驚嘆。

   我可沒感受到半點喜悅。「下次他再胡說,老娘非把他倒掛在阿育王

 柱上!」

   阿育王柱是學校的精神指標,五、六層樓高,柱頂是四面獅子吼銅雕

 ;四年來我曾經不下數次的被威脅,或者威脅別人,要把對方倒吊在柱子

 上,然而沒有一次比現在更貨真價實。

   「別激動,兩年前我也說過同樣的話。」學姊安撫著。「對了,那個

 李明,妳是真的跟他方手了?」

   「妳現在才知道?」

   「上次回去聽說了,只是不確定…怎麼,終於想清楚了?」

   很久以前,學姊就不贊成李明跟我交往。

   「妳和他本來就不適合,他太溫了,妳是拚命三郎的脾氣,要找個能

 追得上妳腳步的人才好…況且,妳也一直都在觀望、不確定…」

   「我哪有不確定。」有些迷惘。「…真的嗎?」

   「我覺得小葉蠻適合妳的說,腿長腳快,鐵定趕得上。」

   我嚷起來。「學姊!妳是來作說客的?他花多少錢買妳的口才?我買

 回來!」

   「少來,我是好心相勸。」

   「我不想談這個問題了啦…」聲音冷下來。「很煩,夠了。」

   我們沉默一陣。「妳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

   「又不是不喜歡人家,可是總在猶豫不決…」

   「習慣吧。」我說。

   「呵,好差勁的習慣。」

   「我太累了,不想牽扯感情。」

   她的聲音淺淺地。「這可不是理由呢。」

   握著電話,我耳根慢慢地熱了起來。

   「我跟妳說,如果喜歡,就伸手去握他。」

   我笑了。「多丟臉。」

   「總比看人家跑了得好,對吧。」

   「……」

   「妳現在可以對他鬧脾氣,因為他喜歡妳喲,可是啊,誰知道他能等

 多久…」

   「真正的愛可以守候天長地久。」我說。

   「放屁啦!」現在換學姊說髒話。「妳的心智能力還維持在國小?」

   「……」

   「這個時代,什麼都講求速度,真正的愛情,在一剎那之間就決定了

 ,就看妳能不能掌握…時間一過,什麼都會變質啊。」

   「真愛也有時間?」

   「當然,妳別還活在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舊時代…」

   我遲疑。「我不知道。」

   「妳要等時間釐清思緒,別人可等不了那麼久…小葉那傢伙也是…」

   「那就算了。」我嘆了口氣。「他等不了那麼久…那我也沒辦法。」

   「……」

   「反正現在我還模模糊糊的,喜歡和不喜歡…分不出來。」

   我彷彿聽到電話那端傳來嘆氣的聲音。

   「怎麼?」

   「嗯…這樣,我問妳,妳喜歡小葉嗎?」

   「妳是說愛情的喜歡?…不。」我斬釘截鐵。

   「不,我是說,妳喜歡他嗎?除了愛情呢?」

   「如果做朋友,他會很特別。」

   「朋友和戀人也不過是一線之隔。」學姊笑著。

   「差別可大著了,譬如說,小葉是妳的朋友,但他不可能當男朋友吧

 ?」

   「那不一樣啊。」學姊反對。

   「那是一樣的。」我堅持。

   「…唉,真說不過妳。」

   「……」

   「總之,當朋友,會很好,對吧!」她試探地問。

   「嗯。」

   「我想妳是被他的猛攻嚇壞了。」

   「我想我跟他完全不適合。」我開始作結論。

   「妳不了解他怎麼知道不適合?」

   「這種事情不需要很了解也知道,」我嘴硬。「愛情是靠感覺的。」

   「妳跟他沒感覺?」

   「我想沒有。」

   「喔喔…可是以前阿燦追我的時候,我也沒感覺,後來還不是在一起

 。」

   我有理說不通。「那不一樣的。」

   「哪有不一樣?」

   「學姊,妳是運氣好外加感覺神經遲鈍,」我說得坦白。「可我是很

 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東西的人…」

   她輕輕咳了一聲。「妳,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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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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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6)
時間: Sat Dec 4 23:14:37 1999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嗎?

   我想我知道。

   文憑嘛!成績嘛!家人朋友和同學,老師的讚美和同儕的友誼。

   就是這些囉。

   學生嘛,還爭些什麼呢。

   不就是這樣,還有什麼?

   我沒想過其他。

   生活就是長長的、連續不斷的、重複的日子串成,一成不變、守著既

 定的規矩…只要照著規矩來,就不會有問題。

   「做個好孩子。」大家都這麼說,從小到大。

   我知道,只要維持一個水準,就不會有人責難你。

   所以我很乖。

   只是有時候會覺得厭煩。

   厭倦做個乖孩子,厭倦同樣的生活一再倒帶。

   我是個好孩子,所以大家都對我放心,他們都把眼光放在那些會吵會

 哭的小孩身上,而我則沒不作聲地,被忽視了。

   因為我不出聲,所以我不存在?

   然而習慣了也就是這樣,我照著大家的期望過日子,也還算輕鬆。

   反正只要大人怎麼要求,就照著做;社會怎麼安排,就怎麼走。

   我不太去思考未來,其他人已經幫我做好選擇。

   我想我是機器人,只要輸入指令,就做出模式要求下的動作。

   「然後呢?」

   然後就是這樣啦,照規矩來嘛,一步一步走,就不會出錯。

   我想我以後也許會去考個研究所什麼的,弄個高一點的文憑,然後就

 看哪個行業吃香,往哪個行業走…當公務員也不錯,混二、三十年,把青

 春磨光了,就該領退休金,回家吃老米飯。

   也許時間到了,該結婚、想結婚、也有能力談婚姻的時候,就可以找

 個跟我相似的人,嫁了。

   然後為那張「契約」盡後半輩子的義務。

   也許也許,遇人不淑,那也無所謂,該說再見就再見。

   反正我不在乎。

   不是很在乎。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我該走的路,每個人都走相同的路,我也一樣。

   「那是妳想要的東西嗎?」

   嗯,我想…也許吧。

   我別無選擇啊,對吧。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轉的,所以,我也只能跟著轉,它往哪裡繞,我就

 跟著往哪裡繞。

   我是個乖小孩的。

   「那是妳要的東西嗎?」

   這種問題最好不要問太多遍喲,會讓人傷心的。

   「那是妳要的東西嗎?」

   我覺得很煩哪,你不要再追問了。

   就是這樣子的嘛,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可是…那真的就是妳想要的,人生嗎?」

   …我也不知道欸。

   大概不是吧。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樣的人生才是自己要的啊。

   「妳希望得到什麼呢?」

   希望…嗯…我希望什麼…

   小時後我喜歡一件粉紅色的洋裝,有長長的裙襬、誇張的後背蝴蝶結

 …掛在百貨公司的櫥窗裡,很漂亮。

   但是價格太貴了,我知道媽媽不可能買給我。

   所以我也不敢開口要。

   你知道,人生有很多東西都像是那件洋裝一樣…不可能得到。

   所以還是不奢求的比較好。

   我當然有…有一些東西是自己想要的…只是,我想我可能得不到,我

 想我不配得到這些東西…

   我是個乖小孩,所以我不會開口要。

   「妳最想得到什麼?」

   我想…我想…嗯…我想啊…

   我已經脫離那個要洋裝的時代很久啦…也不需要可愛的洋娃娃、美麗

 的髮夾…特殊的鉛筆盒和背包…

   長大了之後,想要的東西就越來越少了說…

   可是…如果可能…能不能…我是說啊…能不能…給我一個…

   嗯…

   能不能,給…給我一個同伴呢?

   什麼是同伴??

   同伴就是…就是啊,如果我今天決定不要再當乖小孩了,有個人能跟

 著我一起逃跑,而且,能諒解我為什麼要逃的原因。

   也許也許…我能跟我的同伴,做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呢。

   我會把自己的很多想法都掏心挖肺的說給他聽,他不會嘲笑我的幼稚

 ,和那些曾經犯下的可笑錯誤…;就算得面對枯燥無味的人生,我們也可

 以從中找出樂趣出來。

   我可以取笑他,他也會打趣我。

   如果有這樣的同伴,我想我的生命就不會太空虛。

   我們會互相支持、一起走,摔跤的時候也不會太痛。

   我想要一個,能說真話、能真心面對…長長久久的同伴。

   至於其他的,也就不是很重要了。

   我是這樣想的。




  搭便車∼linwings (琳文) 1.2.3.4
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7)
時間: Sun Dec 5 01:48:35 1999


   早晨起床時整個腦子痛的像是快爆炸似的,睡了六個小時,卻彷彿是

 打了一晚上的仗般疲倦。

   心疲倦比身體的疲憊更累。

   刷牙洗臉的時候,看著鏡子裡蒼白的臉,我有種莫名歉疚的感覺。

   回想起昨晚跟學姊的對話、一整夜頭昏腦脹的夢境,越來越懷疑自己

 到底在幹什麼?

   我的生活向來平靜,現在卻多了太多問號。

   而這些問號,卻從來不是我能解決、能給答案的。

   「我需要平靜!平靜!!」我像神經病似的對著鏡子喊。「別煩我!

 」

   「學姊,我們需要廁所!廁所!!」門外傳來兩個合音的抱怨。「快

 出來!」

   我狼狽地竄逃而出。

   然後上學去。

   校車又準時地拋下我和我的慢動作跑了,我只能看著冒著黑煙的車屁

 股,消失在遠處的轉角。

   而我的同學們,又再度面臨「友誼」和「懶惰」的抉擇,通常到後來

 ,我總是被遺棄的那一方。

   友誼算個屁東西,切!

   拎著快冷掉的漢堡奶茶,我站在公用電話前詛咒每個裝死、裝病、裝

 不在家的「好朋友」們。

   然而這次停在我面前的車子,不是小葉的破福特,而是李明。

   「宜婷,上山?」他拉起安全帽面罩。「順道送妳一程,要嗎?」

   老天!

   我驚訝中不忘記點頭。「好呀,謝謝。」

   「分手之後還能當朋友」這句話,我開始有點相信了。

   這是這個學期第二次坐上李明的車,距離上次…其實也沒多久;他還

 是一貫的客氣禮貌,先是拿出安全帽給我,再找出一件外套。「路上冷,

 小心感冒。」

   可惜我們沒緣分,跑掉的魚,總是最大的!

   我有些哀怨。

   季節入秋冬,山中氣候比平地冷上幾度,寒風呼嘯吹,鑽進帽縫,狠

 狠地刺在我臉頰上。

   我冷得發抖,雙手環抱李明,卻不敢太用力;隔著十幾公分的短短距

 離,卻如同天涯海角。

   「……怎樣?」前座傳來問句,聲音隔著有形的隔膜,被分割的支離

 破碎。

   「什麼怎樣?」我反問。

   「我說…」李明的聲音裡灌飽了冷風。「…也沒什麼…」

   吞吞吐吐的,他的語氣有著說不出來的猶豫。

   「怎麼啦?」我追問。「說話別說一半,行不行?」

   「嗯…妳男朋友…好像不錯!」好不容易,他終於說了整句的話。

   可是?「男朋友?什麼??」我必須費盡全身的力氣來吼出每個字音

 。「我沒有男朋友哇!」

   「別否認了,全系都知道。」

   「啊?喔…你說的是那個豬小葉吧?」我覺得很無力…天,現在已經

 全系都知道了,這該歸功於昨天的…「他還不算是。」

   車行方向轉了幾個彎。「不算?少撇清了,誰不知道妳在他那邊過夜

 呢。」

   我的聲音冰起來。「那不是你該管的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真是有點生氣了;別人,任何人、任何跟我無關的

 人如果來問我這個問題,我都不會動怒的,頂多只是哀嘆自己時運不濟,

 碰上了個大煞星小葉,鬧得滿城風雨…如此而已。

   然而這問題如果從李明的嘴裡問出來,我就會生氣了。

   說好分手,各自走自己的感情路,給點意見也就罷了,犯不著酸酸的

 拿流言流語讓人難堪。

   「我只是想勸妳…」他被我說的有些尷尬。

   「勸就勸,不要說其他的。」我說。「你是想告訴我,小心點,不要

 被騙了,是吧?那我知道了,謝謝你。」

   「……」

   「我不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你也不要煩擾我,好不好?」我問。

   「妳對感情還太嫩了,什麼都不懂啊!」李明有些生氣。「我也是為

 了妳好;妳知道那個什麼『小葉』之前有多少筆爛賬嗎?一個女孩子家,

 小心被他拐了,自己都不知道。」

   我也真的火大起來。「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今天我寧可從其他人

 口中知道這些,也不希望是你告訴我。」

   他突兀地停下車來。「為什麼?」

   「因為你沒資格!」我俐落的說。「就像我不會跟你說,你的女朋友

 之前有多少男伴…因為我也沒有資格說話。」

   「好啊,那妳說誰有資格說呢?」他聲音冷冷的。

   「誰都沒資格,」我嘆了口氣。「誰沒有一點過去…」

   「那跟…」

   「你要說,那跟這話題無關,對吧?」我搖搖頭。「李明,我們是同

 學,又是朋友,我希望能繼續維持這個關係,不想聽到你在我面前詆毀別

 人,可以嗎?」

   「……」

   「多可笑,」我說。「事到如今你居然會跑來跟我說這些…說小葉的

 爛賬、他的流言…簡直跟三流的言情小說劇情一樣…」

   「……」

   「你跟學妹之間,出了問題?」我想了想,問。

   「沒有。」他再度發動引擎,催了催油門,繼續往學校方向走。

   「是嗎?不然你幹嘛一股子酸溜溜的?」

   「只是擔心而已。」

   「我們都不是小孩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多想想自己吧,別只看著別

 人。」我笑了笑。

   「不是小孩,早上還會賴床、還會老是遲到嗎?」他居然回頭取笑我

 。

   「可惡!欺負我!」我抽出手掐他脖子。

   「小心!會摔車的!」他驚叫。

   「叫你陪我死,黃泉路上不寂寞!」

   我們跌跌撞撞的開上學校,在校門口的學生停車場把車子鎖好,往坡

 道上的建築走。

   剛剛這樣一鬧,我和李明的關係反而變得明朗了。

   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同學一樣,他還是老樣子,替我背書包。

   看著他,坦然地閒聊自己的女朋友,神情溫厚,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想

 到小葉,想起他擠眉弄眼的德性、跟我吵鬧鬥嘴的模樣…

   這傢伙在我心底的份量,可能比我想像中來得重很多…很多…

   是什麼時候,他變得這樣…特別的呢?

   我已經沒辦法確切掌握記憶的時間了。

   只是忍不住…很希望…能快點、快點見到他。

   然後我想我…我想我會試著跟他多說點話,多了解一下這個人…

   無論是怎樣的感情發展,不是都從互相了解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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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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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8)
時間: Sun Dec 5 01:49:32 1999


   這樣又過了幾天,也許是因為期中考忙碌的關係,小葉消失了蹤影。

   我想是因為習慣,所以不看到他,總覺得生活裡少了些什麼。

   是樂趣嗎?

   我不知道欸…可能還有一點其他的感覺在…,我蠻想念跟他吵架的滋

 味、鬥嘴時互不相讓的刺激…我是不是有毛病啊?

   也許吧。

   總之,大學最後一年,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工作,準備考研究所、

 成果展、畢業專題、進修…,補習的補習、閉關的閉關,走在學校,偶爾

 見到一、兩個熟悉的人影,也都是匆匆忙忙的打聲招呼就過去了。

   這個時候,我突然很想不要畢業了。

   希望能再回到大一新鮮人的時候、希望能夠從頭再來一遍…

   有些東西失落了,就不再回來,而我算算這些年來,失去的比得到的

 更多。

   我很惆悵。

   離開學校之後,該往哪裡去呢?

   我不敢問自己。

   總覺得人海茫茫,學校是我有形的依歸,一旦畢業,自己就得在花花

 社會中打滾、浮沉,這樣的念頭讓我不安。

   哲學系有個額外的畢業要求,得寫一份論文出來。

   長時間坐困圖書館,攤著一桌子的影印資料,我昏天暗地的讀書,彷

 彿這樣就能填補自己四年來的空白。

   當然,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知道,越是讀書,只是讓我越徬徨;越是寫,我越覺得自己什

 麼也沒學到、也沒念好。

   筆記本上花花綠綠的摘要、紀錄,只是我每日「乖乖上課」的證明,

 除卻這些,我還得到了什麼?

   「這是畢業症候群吧。」我自言自語的說。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跟我有相同的感受,我不敢問、也不敢說,只能低

 著頭,默默地、像是很認真的讀書。

   又是幾天過去了,小葉依舊沒有消息,我不知道他跑那兒去了。

   有幾次經過建築系辦,遠遠的,門開著,人卻走不進去,只能這樣看

 看,然後自己也就悄悄的溜了。

   我有點沒膽。

   不知道看到他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我很被動,如果可能,希望他來找我,而不是我去找他。

   我這張薄臉皮,實在拉不下來。

   害怕人嘲笑…雖然也不知道誰能為此嘲笑我。

   期中考就這樣過去了。

   又是一個關卡的結束,我拿著通關證明,越來越朝終點接近。

   然後就是團體畢業照的時候。

   那是個週三的下午,許多平常見不到的同學,都紛紛出現在集合的地

 點;大家彷彿是初次見面般又驚又喜,拿著分配到的黑袍子比畫著、互相

 比較小別後的差異。

   「你胖了!」

   「美玉,妳燙頭髮啦?」

   「新衣服欸!」

   「哇…好久不見!!」

   會場上呈現一種菜市場般的熱鬧氣氛,愉悅的交談、微笑、對話、吵

 吵嚷嚷…在鏡頭前留下我們永久的回憶。

   當相機發出「喀擦」的聲音時,我突然想哭起來。

   不想離開、不想長大…不想在這個時候,說再見。

   曾經哭過笑過、曾經驕傲、挫敗、跌倒、受傷、再站起來…曾經走過

 的路似乎怎麼也回不去了、曾經擁有過的,就這樣得放開…

   我很傷心。

   但在照片中,穿著黑袍的我,跟大夥兒站在一起,笑嘻嘻地在鏡頭裡

 留下了甜美的笑容。

   這張照片,二十年後也會泛黃。

   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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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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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39)
時間: Sun Dec 5 01:50:58 1999


   散會的時候,我收好自己的袍子,還給班代。

   眾人紛紛散去,彷彿方才的熱絡歡愉只是想像而已;冷清的星期三,

 學校彷彿作了鳥獸散,一派沉寂之色。

   跟幾個朋友說再見,算算時間,該去搭校車下山,晚上還要繼續寫未

 完的論文、準備下週要交的報告。

   揹著重重的書包,我走的很疲憊。

   山道上,風颳得很強,彷彿想把人給吹走似的,雨絲落下,滴滴答答

 地打在外衣上,留下一點一點的痕跡;我一面拉緊外套領子、一面抓緊雨

 傘和狂風搏鬥,還得不時注意肩上的背包是不是滑下來…模樣非常狼狽,

 頭髮勾住了雨傘,眼前睜不開…。

   「要下山嗎?」有車從身旁經過,車窗內傳來聲音。「搭便車嗎?」

   我試圖把自己那堆亂髮從雨傘的糾纏中拔出來,想要點頭,卻又被風

 吹得亂七八糟…

   我想我看起來活像個夜叉!

   車子往前開去,沒再搭理我的狼狽。

   雨一直落下來,我先放下肩上的背包,然後不顧疼痛,狠狠地把頭髮

 從雨傘糾結中扯下來,然而下一秒鐘,又是一整撮頭髮纏繞上去…我痛的

 拚命幾乎掉眼淚!

   「妳幹嘛?想當尼姑嗎?」有人指責的說。「妳怎麼這麼笨啊?」

   豁然抬頭,從細密髮絲縫隙中,看到一個高高的人影。

   「小葉!」我喊了起來。

   他打著厚重的大傘。「哪,妳先替我拿傘…我幫妳解頭髮。」

   我們交換工作,他側過身去,站在逆風的位置,也不知道怎麼弄得,

 稍稍動手,就解決了我困擾的麻煩。

   「真沒用。」他說。「林北的手都比妳有出息。」

   我本來很想感謝他的…現在算了!

   「要不要下山?」

   我無言的點點頭。

   他接過雨傘,順手把地上的背包拎了起來,單肩掛在身上。「哎喲,

 小花背包…他媽的真是有夠娘娘腔!」

   「……」

   「我給妳拜託,下次買點中性化的袋子啊、雨傘啊…別用這種拙拙的

 東西,看起來好噁心!」

   「又不是你用。」

   「可是…是我幫妳揹書包欸。」

   「我也沒求你幫忙。」我裝作很不屑的模樣。「還我啊!我自己來。

 」

   他樂得很。「才不要,林北愛死了妳……的東西。」

   我的心跳差點跳停一拍。

   「上車上車。」他把車停在路中央。「害我還停車來幫妳忙,英雄救

美…妳也不會說聲謝謝哦!」

   「少來,你什麼時候變成是英雄?」我對他露出嘲笑的眼神。

   「…哼,妳也從來不是美人啊。」他反唇相譏。

   「……」

   「啊,不是美人也可以啦,青菜配豆腐,什麼鍋配什麼蓋…林北從來

 沒有桃花運…嗚嗚嗚,我好可憐…」

   我不理會他的自怨自艾。「我可不是鍋子。」

   「我沒說妳是鍋子啊,妳是蓋子。」他關上車門,轉過頭來正經八百

 的對我聲明。「我們剛剛好配一對,妳再花八百年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鍋

 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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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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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wings (琳文)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搭便車 (40)
時間: Sun Dec 5 01:52:59 1999


   好極了,現在我變成「鍋蓋」?

   「好幾天沒碰到妳了耶,好想念喔!」小葉興高采烈的說。「妳有沒

 有想我啊?」

   他實在有夠率直,想什麼就說什麼,一點都不避諱,反而讓我面紅耳

 赤。

   「有沒有啊?」他握著方向盤,經過校門口的警衛室時還不忘記向外

 揮手招呼…然後又轉過頭來追問。「有沒有嘛?」

   「有你個大頭啦,」我頂回去。「沒事幹嘛想念你。」

   我真覺得我倆只要一碰面,就會從正經八百的二十多歲成年人,一下

 退化到幼稚園三歲。

   「我那麼喜歡妳,妳都不在意喔?」小葉頗為失望。「太過分了,這

 幾天林北是牽腸子掛肚子,想妳想到吃不下飯欸…」

   「你…你…」他真是坦白的可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往喉

 嚨裡縮。

   「好好玩噢,妳臉紅了!」他得意著。

   「別…別說了。」我發現自己簡直是虎口前的肥羊,一舉一動都被他

 看得仔細。「夠了啦,你很…很厚臉皮耶!」

   「喜歡為什麼不能說?想念為什麼不能說?」

   「這…這…」我又開始支吾其詞。

   「我喜歡妳不行喔?」小葉扯起嗓門,唯恐天下不知似的嚷了起來。

 「喜歡妳!喜歡妳!喜歡妳!」

   「……」我發現跟這傢伙交談,得要有很強的心臟。

   「我喜歡妳,妳喜不喜歡我?」

   「……」

   「不要逃避!快回答!」他催促著。「說嘛說嘛!」

   我臉紅火燙,幾乎可以燒開水。

   被逼迫回答這種問題,真是「情何以堪」。

   「為什麼不說?」他側過臉來,一副期盼的模樣。

   「我…我要說什麼!」我送給他一記足以下地獄的大白眼。

   小葉超車、轉彎,方向盤使得旋轉如意。「說妳喜歡林北啊!」他那

 股當仁不讓的神氣,簡直像隻傲視群雄、睥睨天下的大、袋、鼠。

   我忍不住笑起來,拉開窗戶,做出嘔吐的動作。

   「塞林娘…塞妳這隻大烏龜…」他怪叫起來,髒話齊出;一抹失望瞬

 間閃過眼角眉梢,很快的被壓抑住了。

   「你又說髒話!」我指責。

   「哪有,只是開場白。」他馬上否認,腦袋搖的如同波浪鼓一樣。

   「……」

   「……」

   片刻的沉默。

   「…如果我跟你說,我喜歡你…不過只是朋友的喜歡而已…」我試探

 地問。「你會不會生氣?」

   「真的?」他臉色變動一下。「朋友的喜歡?」

   「嗯。」

   「好朋友還是壞朋友?」

   「好朋友吧。」

   他想了想,抬手抓抓亂髮,有點猶豫。「那…什麼時候會變成…男朋

 友的喜歡?」

   「下輩子。」

   「太慢了,我受不了。」小葉苦著一張臉。

   「動心忍性,多學學忍耐。」我忍耐竊笑的衝動。

   「不行,這超過我的忍耐範圍。」

   我看著他擠眉弄眼的扭曲表情,惡作劇的快樂。「那你的期限是多久

 ?」

   「最長是兩年;」車子轉彎,速度放慢。「現在是非常時間,給妳六

 個月決定……」

   誰甩你!「那兩年的期限是給誰的?」

   第一次我看見小葉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是你房間桌上照片裡的女孩子嗎?」我福至心靈,突然問起這耿耿

 於懷了好一陣子的問題。「你女朋友?」

   小葉很直,他眨了眨眼。「對,」毫無掩飾。「曾經。」

   我以為他又會胡說八道、亂以他語,沒料到碰上實話實說的答案,反

 讓我搭不上話。

   停留在雲朵上的雨水開始落下,重重地打在車玻璃上,模糊了視線,

 唯一能動的雨刷,無力的刮了兩下,就罷工了;雨越下越大,彷彿是海水

 傾盆倒下,嘩啦啦地,瞬間覆沒了整座山頭。

   小葉做了明智的選擇,他把車子停在山路旁的空處,關上引擎,等著

 陣雨退去。

   引擎關上,車內彷彿被抽離了什麼東西…是聲音吧,我想;只有連密

 不斷的雨珠敲打在我的心上,蕩出一圈圈的漣漪…讓人心亂。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我們倆並排而坐,一句話,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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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現,只要自己跟小葉單獨相處,就會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滿太多阻隔、雜音、擾亂的訊息…,我

 們慣常從這些隔膜的縫隙中偷窺他人,揣測、假設、找出蛛絲馬跡企圖想

 要看清一切。

   已經習慣模糊的障礙,一旦除去所有屏障,兩人相對,卻又想盡辦法

 逃躲、閃避、隱藏,玩起迂迴戰術的遊戲。

   「坦承相對」之所以不容易,就在於恐懼。

   我小心翼翼地窺伺小葉的神情,他少見的凝重,皺了眉頭、悶聲不吭

 的思索著什麼,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有些淡默…手按在方向盤上,有一

 下、沒一下的輕輕敲著。

   從沒看過這樣的小葉,向來他總是活蹦亂跳的、像隻瘋了似的兔子,

 而現在這副嚴肅模樣,我開始對他有些畏懼。

   「妳想知道什麼?」停了一會兒,當我以為他就會這樣繼續沉默下去

 時,他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的問。

   「什麼…什麼…?」我結結巴巴的。「你說…說什麼?」

   「問妳啊,是不是想知道慧貞的事情?」

   「慧貞?誰啊?」我轉不過腦筋,愣愣的問。

   「沒有聽曉霜說過嗎?妳那個長舌學姊沒跟妳說這些?」他有些吃驚

 。「不是說朋友有通財之義?妳們女生最喜歡講一些八卦消息了…」

   「這跟『通財』有啥關係?你不要亂用成語。」我笑了起來。「我沒

 問過別人,學姊也沒說過你的事情……那個…慧貞…就是你的女朋友喔?

 」

   「前任啦。」他撇撇嘴角。

   「那…現在呢?」

   「散啦。」他悶悶的說

   「散到哪去了?」

   「結婚了,跟學長。」他獃了一下。「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看他的神色似乎不太好,連忙結束問話。「噢。」

   「我們是同學,跟阿燦同一屆…她跟我同家族…」小葉勉強的回憶著

 ,很吃力的說話。「大二的時候她轉學進來,不太習慣學校環境…我們要

 分組做圖、做模擬…她落單的厲害…我看她…蠻可憐的…」

   「嗯。」我想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日久生情啊?」

   小葉搖搖頭。「不是,是我自做多情。」

   「?」我眼中冒出大問號。

   「我想…嗯,我大概常常這樣吧,總是…總是會以為自己在別人生命

 中很重要…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他苦苦的笑一笑。「她需要我是因為

 …我想是因為我人還不錯…」

   我有點聽不懂他混亂的說話方式,只覺得不快樂的小葉,和平時的小

 葉差很多,看了有點心酸酸的。

   「反正…嗯…大概就是兩年多吧…到畢業之後還…還有聯絡…」他偏

 過頭去,看著窗外淋漓不止的雨水落下。「後來就…結婚啦。」

   「跟你學長?」

   「跟她學長…她…是五專生…」小葉想了想。「我…我從頭到尾都不

 知道她已經…訂婚了…」

   我可以聽出來輕描淡寫的話語裡,是怎樣頹喪的心情。

   「那你們年紀差很多。」好不容易,我找了個話題。

   「對啊,她比我大得多。」

   「那你怎麼會喜歡她?」

   小葉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看著我。「年齡跟愛情無關吧?」

   他的眼神很坦白,這樣的質問讓我一時語塞。

   我總認為愛情需要很多很多外在條件,譬如我們同學之間聊起來,總

 會比較一下男女兩方的年齡、學歷、家庭之類的…

   「無關嗎?」我小聲的反問。

   「也許有…」他認真的想了想。「女生喜歡男生大一些…對吧?」

   「這樣比較會照顧人。」

   「那妳該找的是一個爸爸,」他癟著嘴說。「或是保母。」

   「我們總希望…能有人照顧…」

   「成年人不會照顧自己嗎?」

   「可是…這…」現在換我吞吞吐吐。

   「我相信愛情是一種扶持的關係,」他正經地說。「不是誰照顧誰、

 誰負擔責任多一些…」

   我不甘願的同意了。「也是啦…」

   「不過很多人都喜歡對方年長一些。」小葉拉開窗戶,涼涼的風透進

 來。「只是…年紀似乎不能代表心智成熟…」

   「你好有思想喔。」我忍不住捧他一下。「這麼穩重。」

   「當然啦!因為我已經心智很成熟囉!」他高興了,眼睛眨一眨,突

 然傾過身來。「而且我又年紀比妳大…」

   我縮了一下脖子。「然後呢?」

   「要不要考慮一下啊…」

   又來了。

   「林北可是不會久等女生的哦!」他調皮搗蛋的說。「快點決定吧,

 要不要喜歡我啊?我要的是男朋友的喜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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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妳回答什麼?」現在學姊窩在我的小公寓裡,歪歪地倒在床墊上

 ,手裡捧著燙手的熱咖啡,渾然不覺熱度;直瞪著一雙眼,追問我。「快

 說!妳回答了什麼…什麼?」

   「沒什麼啊。」我低著頭,彷彿做錯事一樣。

   「妳不會就這樣跌進下一個愛情陷阱裡了吧?」她義憤填膺地問。

   「什麼愛情陷阱…?妳不是也很贊成我跟小葉走一道?」我茫然的問

 。

   「我可沒說妳會簡單就給他撈上手…」

   「什麼叫做『撈』…」我有些氣結,這學姊…。

   「太容易了,這樣不行…最起碼要先給他點顏色看看、擺幾道下馬威

 …」她頗有經驗地傳授心得。「否則,太容易到手的東西,男生不會珍惜

 。」

   「我不是東西。」

   「哼,陷入愛情中的女人都是麻木不仁的罐頭。」學姊嗤之以鼻的噴

 氣。

   「等等…我還沒陷入愛情…」我趕快解釋。

   學姊的眼睛瞇了起來,微微笑,有點邪惡。「喔…是嗎?」

   「我發誓!」

   「當然啦,妳可以發任何誓言…」她喝了一口咖啡,做了個苦臉。「

 噁…好難喝,這是什麼廢水…」

   「那是咖啡。」

   「這種難喝的黑水也敢說是咖啡?」重重嘆氣。「完了,我的舌頭已

 經被養叼了。」

   「誰養的?」

   「還有誰…當然是那個臭阿燦。」她講起來還不忘咬牙切齒,彷彿自

 己說的不是相距遙遠的男朋友,而是殺父仇人。

   「怎麼了…你們…?」我不經意的問。

   那一瞬間我似乎看見學姊臉上有種疼痛的神色,她很快地斂下雙眼,

 把情緒收攝在眸中…嘴角微微揚了揚,露出一抹淡淡地、淺淺地笑。

   那樣的笑容把太多東西都包含進去。

   「那…妳沒回答小葉的問題?」再開口,學姊已經避開自己的問題,

 巧妙地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我聰明的不問,感情事,很難說。「沒…我說我會想想。」

   「想想?」她眨眨眼。「妳自己呢,是怎麼想的?」

   我搖搖頭,不說話。

   「嗯。」把咖啡杯擱在桌上,她背著我躺下來,隨手翻著床腳的書。

 「這種問題,的確該好好想一想,慢點答覆,總比回答錯誤來得好。」

   「如果是妳呢?」我問。「如果是學姊,妳會怎辦?」

   學姊翻了個身,面對我。「我不知道。」她笑笑。「可是…如果是我

 的話…嗯…我想我這段時間都不會想碰感情的問題。」

   遲疑一會兒。「我也曾經這樣想過。」

   「什麼時候的事情?」

   「李明跟我說分手的時候。」我想了想。「其實,很早以前我就這樣

 覺得了…大概是二年級的時候吧…」

   「逃避啊?」她哼,問話像刀。

   我只得坦白。「欸。」

   「幹嘛逃?」

   「我…我想我很怕…再受傷害…」我結結巴巴的說,詞不達意。「總

 …總怕被…被刺…」

   「逃了之後就可以不被刺?」她穿著白色的襯衫,頭髮散著,眼眉之

 間盡是挑戰的神氣。「然後就會快樂?」

   「我…我不確定…」我被逼迫著回答連自己都沒想過的問題。

   「確定?確定什麼?不是說愛情是直覺嗎?」她笑笑,笑的時候嘴角

 牽動,眉毛彎彎,看起來很溫柔,卻具有強烈壓迫性。「妳的直覺醒了嗎

 ?」

   我呆呆的想著。

   「嘿,妳到底要些什麼?」同樣的問題又出現。「妳想要些什麼呢?

 」

   我從沒看過這樣的學姊,她向來是火焰般的個性,包裹在一層厚紙之

 中,雖然我們都知道那中心是火,卻被外表的假象給矇昏頭,而她也樂得

 對其他人擺出不傷人的面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這樣的溫柔假象被挑開

 了;我想她跟楊學長之間的問題一定相當嚴重,嚴重到她居然肯把那無傷

 害性的防衛牆打開,露出『真面目』。

   「學…姊…」坐在她眼前,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妳今天怪怪的。」

   「是啊,我自己也是這樣覺得。」她居然同意我的說法。

   「…我想…我想問妳一個…問題…」

   「妳說啊。」

   我吞吞口水。「妳…有沒有想過,自己要些什麼?」

   「這是我剛剛問妳的問題吧?」她挑起眉。

   「現在換我來問妳。」

   學姊笑笑。「我想要安定。」

   「什麼是安定?」

   「安全感,被接納、被認同…被保護。」她說。「我想要這些。」

   「我也是。」我停了一停。「那…想要的東西,一定得的到嗎?」

   「這可不見得…有些時候,妳以為抓得很牢、放在心上很安全的東西

 ,其實最容易失去…」她神色黯淡了。

   「我很害怕失去。」我說。

   「可是每個東西都會有失去的時候…」

   「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的嗎?」

   學姊再度閉上眼睛,薄薄的眼皮動了動。「也許有吧,那真得是要很多

 很多運氣、很多很多機緣巧妙地幫助…才能得到的東西。『永遠』這種字眼

 ,是很難得碰上的…」

   「妳碰過嗎?」

   「每個人都碰過吧,我想。」她雙手矇著眼睛。「只是…不是每個人

 碰到了都會珍惜。」

   「有沒有方法不要失去?」

   「失去什麼?」

   「幸福啊!」

   「妳還沒伸手去抓,怎麼知道會不會失去?」

   「可是李明那次…」

   「別跟我說笑話哦,一場不動真心的遊戲,能從裡面得到什麼?永遠

 嗎?永遠的笑話?」

   我有些生氣,卻說不出話來。「那…那不是遊戲。」

   「喔,」她放開手,嘴角又揚起那抹冷淡地笑容。「那麼我們來說說

 看,失去李明的時候,妳哭過嗎?」

   「不是每場愛情都需要用哭泣做結束。」我趕緊說。

   「冠冕堂皇的好理由。那…妳覺得很心痛嗎?」

   「還…還好。」

   「妳很在乎?不得不失去?有盡力想要挽回?」

   「……」

   「妳覺得,失去他或是割捨這份愛情,讓妳受傷了?」

   「自尊心受傷。」我咕噥。

   「其他呢?」

   「都…都還…還好…」

   學姊沉默了一陣,神情還是笑笑的。「好好玩的遊戲!」聲音裡充滿

 嘲諷。

   「……」

   「真正的愛情,在走到曲終人散的時候,就算是平靜地分開,也很傷

 人。」

   「我…沒感覺過…」我咬咬牙。「我…不想感覺到…痛…」

   「那樣也不錯,妳就別談戀愛吧。」

   「可是…」

   「每個愛情都會有甜和痛的滋味…剛開始甜的,後來必然痛…總是這

 樣,沒什麼例外。」

   「我會失去很多啊!」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喔,那好吧,妳就抱著手上這些『寶貝』,為了害怕失去,就一輩

 子坐在這裡喊害怕…」

   「……」

   「愛情可不是投資哦。」她笑笑,溫和了點。

   「我很怕呢…」我急躁的說。

   「怕什麼?」

   「我怕以後…以後會跟妳們一樣啊!!」我喊著。「我不要失去…我

 怕啊,我怕變得什麼都沒有…」

   學姊輕輕的嘆氣,我分不出她的聲音裡是不悅還是同情。「我倒是不

 怕的。」

   我看著她,愣愣的。

   「每次愛情都是付出,看起來好像很傷、損失很多…但後來想想,每

 次都讓我長大很多…」

   「我也追求一種叫做『永遠』的東西…花很長的時間、執著這樣的信

 念…相信這世界上也許個人,也有同樣的想法,能跟我走很遠的路…」她

 輕輕的說。「我想…這個人總會出現,我也許有天會碰見他…也許在這個

 城市、也許在很遠的地方…為了這樣的人,為了我自己…所以我敢嚐試…

 」

   「失去也就失去了,以後有天回想起來,這樣的痛,也就不是痛了。

 」

   學姊看著桌上那盞泛黃、溫暖的燈,我看著她。

   她第三次閉上眼眸,皺起的眉頭慢慢放鬆,然後落下淚來,晶瑩的淚

 珠沿著臉龐滑落…她沒拭去,嘴角還是微微的一抹笑。

   很哀傷。

   「這就是愛情的感覺?」我怯怯地問。「失去愛情的感覺?」

   她搖頭。「不,」淚珠盈睫中她溫柔地說。「這只是愛情最淺薄的一

 個部分,每個人都會碰到…」

   「如果我不去碰呢?」我固執。

   「那妳就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妳想要的東西…。」她說。

   「我沒什麼要的東西。」

   她點點頭。「是嗎?妳真的沒有想得到什麼?」

   「……」

   「為什麼不順應自己心裡想得去做呢?」

   「…我…我有點…怕自己會控制不…控制不住。」

   「那很好啊,就控制不住去吧,想說的、想要的,就去說就去要。」

 她說。「去跟他講、去跟他說…」

   我憂心忡忡。「不會被笑嗎?」

   「不去試,妳怎麼知道?況且…」學姊收了淚。「一個成年的男孩子

 ,要是對女孩的坦白只會以嘲笑相對,那是個垃圾,叫他去死吧。」

   「……」

   「我很毒辣,對吧?」

   我點點頭,腦袋一下子混亂起來。

   也許我該坦白說,然而,該說說什麼?

   我能不能就這樣挑明告訴小葉,我要的是一個可以陪我走永遠的同伴

 ,而不是一場打發時間的感情遊戲?

   告訴他我對愛情一無所知,笨得厲害?

   告訴他我有些喜歡他…有些願意嘗試繼續走下去?

   告訴他…當他不在的時候,我覺得若有所失?我會惦記他、想念他的

 笑容?

   他會不會嘲笑我?

   學姊說歸說,但是,小葉那個玩世不恭的脾氣…也許真的會笑我。

   該不該冒險?

   說坦白,會比較好嗎?

   他也許會了解我…也也許…不在乎。

   這一瞬間,我徹底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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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學姊背著隨身的行李回去了;我陪她搭公車,兩個人站

 在車牌下,等待著…。

   「我要準備考研究所,」她似有意、若無意的說著。「以後也許不能

 常常碰面了。」

   「要考去哪裡?」我笨拙的問。

   「嗯,南部吧,遠離城市的地方,最好能靠山靠海…」她很隨興的笑

 了笑。

   想了想,我反問她。「現在輪妳要逃了嗎?」

   她挑了挑眉。「我想找個安靜地方,專心想想自己未來該怎麼走。」

   「妳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走?」我詫異了,眼前這個一向很果斷的學

 姊,居然也會迷惘。

   「每個人都會有碰到抉擇的時候,」她說。「我也有自己的煩惱啊。

 」

   我看著她,年齡上的短短差別,似乎卻得走很長的路來彌補。

   「學姊…妳跟楊學長之間…沒有挽回機會了?」我小聲的追問,一個

 晚上,不時想到這個問題。

   她和學長,曾經是我很羨慕的一對…我還記得他倆人在學校的時候,

 常常一道散步、聊天、說說笑笑…那樣的契合,一個眼神微笑都是感情交

 流。

   怎樣的錯誤和分歧,讓這兩個親密的戀人,分開了?

   是不是每個人都會犯同樣的錯誤?

   是不是每個愛情走到最後,總會發生同樣的悲劇?

   而這樣的分離,難道沒有補償的機會?沒有復合的希望了?

   「妳覺得很可惜?」她看著我。

   我默默地,想著。「那麼深厚的…感情,就這樣結束了?」

   學姊把手搭在我肩上。「如果沒有互相體諒和包容,再深厚的感情也

 不過是個短暫的笑話而已。」

   「可是你們……」我慌亂。「為什麼……」

   學姊朝我笑笑,避開問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彷彿不在

 意,眼角卻有一絲失落。「緣分來的時候,就好好掌握,這樣…就算結束

 的時候,也不會太傷心…;每次每次,都是一種獲得吧…」

   車來的時候,她拍拍我,上去了。

   我看她在窗中獨坐的側影,還是一貫的俐落神態,只是嘴角咬得緊緊

 的,笑容逝去。

   心裡覺得想哭。

   越是堅強的人,越有不為人道的苦處;受傷的時候我們偽裝堅強,因

 為害怕被看透隱藏的傷口。

   公車刺耳隆隆的引擎聲,把學姊帶走了;早晨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暖

 暖的,卻好像是剛溶解的冰,滴在心口,一陣一陣的刺痛著。

   我喜歡喜劇的故事,因為它讓我快樂。

   我討厭悲劇,因為它讓我傷心。

   然而現實生活中,人也許能選擇避開閱讀悲劇故事…卻不能選擇自己

 會不會走上悲劇道路。

   只有走到最後一步,才能看見結果。

   這不是個公平的人生。

   然而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公平?是可以拿砝碼秤子衡量?拿尺標做記號

 ?拿數目去確分?

   人發明數字,在邏輯中去推衍真理,卻不能掌握人生,在生命中尋找

 公式。

   只能累積很多很多的經驗、很多很多的過去,然後用曾經碰過的血淚

 疼痛,追尋一點點幸福滋味。

   這就是人生。

   是我得獨自面對的龐然大敵。

   是走錯一步,就會跌得鼻青臉腫、摔得頭破血流的陡峭山路…我一路

 攀爬、狼狽不堪…

   沒有人能教我、沒有人能告訴我該怎麼走…

   每個人都孤獨。

   「我想我需要同伴,我想我需要同伴…我會跟他一起走,要摔一起摔

 、要跌一起跌、要哭的時候一起哭、要笑的時候,就笑個開懷;要走很長

 的路,互相信任、包容錯誤…我會拉著他,他也會抓住我…」我抱著頭,

喃喃自語。「會慢慢了解彼此的…」

   這樣的念頭從心思化成語言,我輕輕地說,彷彿每個字都在心底紮根

 、每個句子都是承諾。

   「我要找長久的同伴,」我答允自己。「永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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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家換衣服背著書包,上山去。

   去上課、交報告、讀書…也去找小葉。

   校車一路顛簸搖晃,我的心情也是抖動震盪萬分不安…,我知道自己

 在冒險,在做一個從沒想過的舉動。

   昨天回來的時候,我可沒想過只是一個晚上的差別,會有多大的變化

 。

   現在我知道了。

   車廂內人多,有的人閉目養神、有的人吱吱喳喳地在說些什麼,空氣

 悶,開了冷氣仍然沖不去一股沉重的味道。

   然而這些我都管不著了,緊張讓我手心、額頭出汗,抓著扶手,我覺

 得自己腳在抖。

   啊,我害怕。

   然而害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討厭逃避。

   之前不知道自己想什麼的時候,我可以顧做無知,當個白痴;現在我

 曉得了該怎麼做,就絕對不會放任自己逃躲。

   就說吧、就去告訴他…

   說…說他是特別的,比李明更特別,說我…說我願意試試看,想要更

 了解他…說我看不到他笑的時候會覺得失望…說我其實沒有像之前說的那

 樣討厭他…一切都是我自尊心在作祟…

   說我喜歡他的坦白直接,說我喜歡他握我手的感覺,他的眼睛看我的

 感覺…那樣讓我覺得自己不害怕、不孤獨、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可以跟他說李明的事情嗎?

   我可以跟他討論、分享自己的經驗嗎?

   我可以嗎?可以請他告訴我他的故事?可以告訴他我的故事?我擔心

 的、害怕的、緊張恐懼、不安的、喜歡的、惦記的、放在心上的,愛哭的

 、會笑的…所有的事情…

   我能告訴他嗎?

   他值得冒險去說嗎?

   我是不是會跟學姊一樣,有一天就全部失去了?失去信任的對方、失

 去面對這世界的勇氣…然後遠遠地跑到山與海連接的那一方,躲起來,舔

 自己的傷…

   如果真的會失去,那…還有什麼是真的能託付的?

   他會不會拒絕跟我分享這些?會不會因為覺得我是個重擔所以不願意

 拉著我?

   他會不會說,抱歉,這只是個遊戲,妳看得太認真了?

   他會不會哈哈大笑,譏笑我的認真?

   我不確定…

   我們畢竟只是因為一個善意的便車,而相識的兩個人。

   在這之前,從不曾認識,天南地北,我走我的路、他走他的橋,八竿

 子打不著一邊…

   然而碰上了,是不是就是緣分的開始?

   他能確定自己接納我?

   我能確定自己接納他?

   我們是不是,都在觀望、冒險、做一些自己從來沒想過的付出…

   然後求什麼呢?

   我,為什麼現在要冒險?為什麼願意去試試看?

   他只是個滿嘴髒話的賴蛤蟆…笑起來很真摯、眉宇間都是陽光…一個

 長不大的…鬼精靈的…男孩子。

   可是我現在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昨天的那時候,為什麼我沒這樣衝勁十足?連害怕也顧不得,只是想

 一個勁兒的去找他,說明白。

   直覺嗎?這就是直覺了嗎?

   我心跳的幾乎快要蹦出胸口,從嘴裡吐出來…手指有些抖、抓不穩。

   反正最糟糕的情況,不過就是大哭而已。

   「一場大哭,跟很多場大哭都是一樣的,」我在心底安慰自己。「

 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如果害怕失去,怎麼會能得到?

   「什麼東西都會失去的…現在不說,以後就永遠說不出口了。」

   我很有勇氣的…

   我想我…

   我想我是很有勇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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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學校之後,我匆匆的趕往小葉的辦公室。

   這是第一次我走進他的工作環境,整個辦公室鬧哄哄的、喧嘩四起,

 彷彿是整座菜市場遷移到學校裡來了;一群眼眶腫脹、臉色蒼白的傢伙,

 打著呵欠、揉著眼睛,全身包裹在厚重外套中,看起來隨時可以倒地昏迷

 ,卻拉直嗓門,唯恐天下不知似的相對吼叫著。

   「幹伊香蕉芭樂……中憲為什麼不罩我?」

   「幹!你耍白爛還敢嘰嘰歪歪…」

   「媽的…林老北趕了一晚上圖,今天不上課喔?」

   「幹你老師的…」

   我一推開門,迎面而來居然是這樣恐怖的「髒話聲浪」,配上伍佰的
?
「浪人情歌」、濃濃的香煙味、咖啡味、一堆男生幾天沒洗澡的臭味…

   「對…對不起…」我的聲音在這群「驚濤駭浪」中被淹沒了。

   「靠夭啦…筆記勒?…」

   「甲塞勒…」

   我說的話,沒人聽見。

   「對不起!」我提高了聲音,「請問…」

   「幹!那個機八老師…」

   「你叫個屁啊…」

   現在我知道小葉是怎麼訓練自己的髒話習慣了。

   我關上門,站在走道旁深深的吸氣,準備給這群不知死活的小鬼們來

 場精神喊話…..
?
  「欸?宜婷?」有個不勝驚喜的聲音從走道的另一端響起。「妳怎麼

 會在這裡?」


   我偏過頭看,小葉正和某個高個子的男生站在一起。
?
  推推眼鏡,這男生居然是楊學長!

   「學長!」我忍不住喊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小葉的臉馬上沉下去。「塞…!是我先喊妳的…」

   我不理他的胡言亂語,趕緊走上前去。「學長,你什麼時候上山來的

 ?」

   「今天上來的,昨天晚上我住小葉家。」學長笑容可掬,他怎麼看都

 比小葉來得順眼多了。「怎麼了?」

   「我…昨天…」我急躁的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昨天…昨天曉霜學

 姊也住在我那裡…」

   發出驚訝之聲的不是學長,是小葉!「啊!真的??」

   我白了他一眼。

   「這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哦!」小葉自顧自地說。「鳥蛋燦,這絕對

 不是巧合…」

   學長蹙了蹙眉頭,顯得有些混亂。

   「我…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看過學姊的眼淚,再看眼前的學

 長,我覺得好傷心。「可是…什麼誤會是不能說清楚的呢?」

   「對咩,何況整件事情說起來也沒什麼…」小葉難得的正經。「你知

 道阿霜的個性就是那種火爆霹靂的死脾氣嘛…而且,她也是受委屈哦!」

   「我沒說不知道啊。」

   「那幹嘛…好好的,說分就分。」

   「……」

   「林北跟你同學、兄弟一場,你的毛病就在於太為別人著想…,照顧

 昔日女朋友是很好、沒錯…你很有同情心、很善良!可是總也要為阿霜想

 想,你太照顧別的女生,看在她眼裡是什麼感覺啊?她又不是木頭…看了

 不會難過?」

   「可是我沒變啊!」

   「屁啦,哪個人不會變喔…你們又距離遙遠…阿霜都變很多了,你感

 覺不出來?」

   「……」

   「不要讓莫名其妙的第三者插進你跟她之間啦。」小葉搖搖頭。「阿

 霜人很死腦筋的說勒…」

   「我有告訴她,我還是很愛她啊…」

   「說你媽的豆花啦…光說有屁用啊,你電話裡說『阿霜,我愛妳喲』

 ,然後又跟妍芬糾纏不清…我水泥灌漿腦袋才會相信你說的屁話勒…」

   「妍芬是誰?」我忍不住插嘴。

   小葉對我哼了哼。「禍水。」

   「學長,你有…有別的…別的女朋友了?」我萬分錯愕。

   「狗屁啦!!」小葉很生氣。「鳥蛋燦我警告你…林北可也是看著你

 跟阿霜從頭到尾的說…不要在這個時候給我出這種飛機…」

   「…我也不想。」學長輕輕的說。「只是我們的脾氣都有點直拗,誰

 也拉不下臉來說抱歉。」

   「那你去說啊!」我催促。「是學長的錯嗎?」

   「我有點錯…她…也有啊!」

   「鳥蛋燦先道歉去,阿霜就會說抱歉了啦!」小葉說。

   「你怎麼知道…說不定…」

   學長的神情很錯亂,他又是猶豫、又是自責、還有點說不出來的怯懦

 ,笑容消失,眼中全是煩惱。

   「學姊跟我說:如果沒有互相體諒和包容,再深厚的感情也不過是個

 短暫的笑話而已。」我低聲的說。「學長,你們該不會只是一場笑話而已

 吧?」

   小葉笑了起來。「去啦,鳥蛋,跟阿霜說說咩,你們兩個幹嘛都自尊

 心過度膨脹?看…兩個都傷心…多可憐?」

   「我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有點笨…」學長苦苦的說。

   「動感情的時候,哪個人不笨!」小葉用力拍著他。「笨才好,越笨

 越好,騙到哪個是哪個…」

   他的眼光瞟向我,很溫柔。

   我露出「給我小心點」的眼神,殺氣騰騰。

   沉默了好一陣子,學長恢復了笑容。「曉霜已經回去了嗎?」

   「嗯,回台北的家去。」我趕緊回答。「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

   楊學長笑了笑,彷彿本該如此。「那我現在去找她。」

   「好啊!讚哪!有勇啊!」小葉很高興。「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

 去…ㄠㄨ…好痛!」

   我踹了他一腳。

   「下次再回來看你。」學長揮揮手,提起腳下的草綠色袋子,瀟灑的

 走了。

   小葉滿臉笑容。「慢走啊,不送了!歡迎再來啊!」回過身來對我露

 出一臉邪惡野狼的尊容。「幹嘛踢我?嫌我長得太高?」

   「你夠矮了。」我冷笑。

   「喔,那妳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不甘願地拍拍我的頭。「來找我

 幹嘛?」

   「……」我一下子話全塞在嘴裡

   「幹嘛?」他追問。「妳變啞巴啦?」

   「欸…..」

   「欸?」

   「這個…」

   「這個?」

   我發現自己原來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現在都變成一團爛泥巴,堵塞在

 腦袋裡。

   「嗯……」

   「嗯?」

   「我…」

   「妳…妳…妳…妳想怎樣?」小葉低著頭看我,滿腹疑惑的問。

   我原來以為小葉長得蠻高的,但現在又覺得他太矮了,他眼睛看著我

 的距離,實在太近,近到我覺得自己很想逃。

   「不要吞吞吐吐的咩…妳想說什麼?說妳愛林北哦?」他怪叫的嚷起

 來。「還是說要我還錢?我沒欠妳錢喔…」

   「是…是…是前面那一句…」我的聲音簡直是小貓在哀嚎。

   「什麼?妳說什麼?」

   「我…說…我說…我說是前面…前面那一句啦!」

   「哪一句?」

   「就…就是…也不是…也不是…」

   小葉有點莫名其妙的模樣。「好好,妳別急…慢慢說。」他牽住我。

 「我們去辦公室談,這裡蠻冷的。」

   他拉著我走進辦公室,短短的路上我幾乎氣的想拉開窗戶把他扔出去

 。這笨蛋!怎麼聽不懂我說的?我…我…我也是個笨蛋!怎麼一個簡單的

 句子也說不全!

   兩個笨蛋要溝通,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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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裡仍是吵擾沸騰,髒話滿天飛,彷彿一鍋正在滾水的餃子,嘩

 啦啦地冒著泡泡,轉來轉去。

   我坐在角落,看著小葉處理手邊的工作。

   他忙碌了一陣子,跟學弟商量討論、找資料核對蓋章、填表格、接電

 話,嘴上嚼著從另一桌「鏘」來的三明治,身子一轉又開了電腦,收發信

 件丟通知…

   他大手大腳,不是碰到這一頭的書、就是翻倒另一邊的架子…地上到

 處可以看見垃圾袋、廢紙和陳年積壓在一起的髒污…桌上也好不到哪去,

 打剛剛進門來,他就想把那一桌凌亂的垃圾都掃下檯面,包括一整疊光明

 正大排在桌角的遊戲光碟和A片…。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會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真的,我可以跟他說:「等等要上課,先走了。

 」

   然後管他去死。

   那些言情小說中的男主角,難道我一個都遇不到?想想李明…想想楊

 學長,再再證明了這個學校不是沒有培養出「好貨色」,只是為什麼我到

 最後,挑三撿四的結果,竟然得跟一個俗爛到極點的小流氓在一起?

   而且想到他還會覺得心中怦然大動?

   我的直覺有問題,不然,就是我的腦袋有問題。

   這四年來我唸的那些東西呢?那些用現金打造出來的知識都跑哪去了

 ?哲學上的邏輯辨證呢?資管的微機分、管理決策呢?這些東西不是都為

 了要讓一個人保持理性,去除直覺臆測之類不科學、不文明、不實用的專

 業培養嘛?唸了四年,這些學問怎麼沒能用到替我分析、決策、推斷我的

 感情走向?

   我居然還得靠直覺做事?

   而我的直覺現在正往小葉這方一面倒。

   盯著他看,總覺得他好像不如我想像中那樣糟糕,我的好感拚命給他

 加分,評分三級跳。

   我完蛋了,真的,當一個女人的腦袋開始不清醒的時候,她會作些什

 麼,誰也很難說;我哭喪著臉,不勝哀怨的想著。

   我就要踏入一個沒天沒夜的惡夢地獄了,跟著這個小流氓…如果他接

 受我的話。

   「幹嘛這樣看著我?」小葉悶悶的聲音,從桌子的方向傳過來。「好

 噁心哦!」

   環顧四週,辦公室裡原來熱鬧哄哄的盛況,現在已經沉寂多了;大部

 分的人都辦完事,各自歸位。小葉顯得閒閒的,趴在桌上很沒力的樣子。

 他動作很快,不但處理完手頭上的一堆麻煩,也順便在我發呆的時候,把

 那堆見不得人的「黑貨」藏了起來。

   「你說誰噁心??」我喊,很生氣,居然敢有人說我噁心?

   「妳啊,妳看人的眼睛幹嘛這樣直直的啊…好害怕…好色喔…」他又

 裝出那副玩世不恭、欠扁欠揍的態度,嘿嘿奸笑。「幹嘛…想把林北聲吞

 活剝哦…好啊好啊,給妳吃…」

   我趕緊阻止他靠近的舉動,這辦公室裡還有別人在哪!隔壁桌上,另

 外一個助教正捧著厚重的書,專心在讀,但看他竊笑的樣子,鐵定是把我

 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錄音下來了。

   「別靠近我!」我尖叫。「你…別動,就坐那邊。」

   「幹嘛?」他倒是乖乖的收斂了。

   「我…我有正經事情要跟你說…」

   「好啊,說。」小葉慷慨激昂。「上刀山下油鍋,林北在所不辭…為

 女朋友兩肋插刀,樂在其中…」

   「夠了夠了,你安靜!」我勒令他閉嘴,他的胡言亂語讓我頭昏腦脹

 ,幾乎快想不起來自己是該幹了什麼來著。「讓我想一想…」

   我抬手揉揉眼睛、摸摸鼻子,覺得自己很可笑。

   本來是要壯志激昂的來坦白,理由準備好一大篇,什麼動作、手勢、

 聲調高低起伏…配合起來絕對讓他感動的亂七八糟…

   但現在也混亂的亂七八糟。

   我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我瞪著他,試圖想從他臉上讀到一點什麼蛛絲馬跡…他也看著我,試

 圖從我狀似白痴的表情上搜尋到一些意念。

   我們就這樣發呆了好久。

   我覺得好想哭,從來從來從來沒有人是這樣談戀愛的…戀愛的開始,

 應該是酸酸甜甜、像喝金桔檸檬一樣的滋味啊!

   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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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妳到底要說什麼勒?」等了好半晌,小葉開始按耐不住他浮躁

 的脾氣。「林北等到花兒都要謝光光了…」

   「我…」我試圖張口,尋找一個漂亮的開頭。

   演講比賽都是這樣啊,有個強而有力的開始,中間段落就可以即興發

 揮了,重要的是,講評者都只會聽開始跟結尾…。

   乾淨俐落…我得找個乾淨俐落的開頭,無懈可擊的結尾。

   「妳什麼?」他原本打算專心的傾聽,這下子又快要受不了了。「幹

 嘛啦?機機歪歪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嘛…妳要嫁給我?妳要結婚嗎?妳要

 拍照嗎?妳要跟別人跑了嗎???」

   「不…不是…」我萬分艱難。

   「不然要幹嘛?妳餓了?生病了?頭痛喔?還是…女生那個…朋友來

 ?」他說得自己也臉紅。

   「不是啦!」我急的真想把他往窗外摔,這傢伙,嘴大話多,就是不

 能多等等。

   「不然到底是要幹嘛勒?」他嘆口氣。「妳們女生好那個喔…說話也

 不乾脆點,我等的頭髮都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一邊說著,他低下頭去找個塑膠袋,拉開書櫃的一角,把什麼東西快

 速塞進袋子裡。「好煩喔…快點說啦…」

   「我…我…」看著他的背影,我消失的勇氣突然跳了出來。「我說,

 我喜歡你!」

   「嗯…喜歡是很好的事情啊,不錯嘛!……欸…啊???」他錯愕轉

 過來的表情像是我在他嘴裡塞了一顆大蕃薯。「妳剛剛說什麼ㄋㄟ?再說

 一遍!!」

   隔桌的助教趴到地板上去,找尋他不小心摔掉的書!

   有幾個滯留在辦公室裡摸魚的學弟,有志一同的衝了出去!

   「我說!」我的勇氣真是值得讚佩。「我說我喜歡你!」

   「什麼…喜歡?朋…朋友的?好…好…好朋友的?」現在換他結結巴

 巴。

   我有種旗開得勝的驕傲感。「比好朋友更多!」

   「是…是…是那那…個男…男朋友的喜歡喔?」

   「我想是吧。」我撇過頭去。「唉,你別問我別的,我不想說了。」

   「說…說啊,當然要說!」小葉雙眼發亮。「還有呢?」

   「沒有什麼啦。」我開始有些羞愧,幹嘛啊,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女

 生那樣含蓄優雅的說出自己的感覺,反而得在這裡鬼吼鬼叫…這是我的感

 情故事欸!

   「有吧!怎麼會沒有!」他差點就準備跳過桌子來。「快說!快點說

 嘛!」

   「我…我還要說什麼?」

   「說…說…說妳什麼時候才恍然大悟?說妳什麼時候才發現事實真相

 ?什麼時候才被林北感化的啊?」小葉幾乎是逼供似的追問。

   「這些很重要嗎…」我有點嘔。

   「當然…當然不重要…拜託妳,再說一次好不好?」他靠過來,可憐

 兮兮的。

   「說…說什麼啦!」我臉紅的好厲害。

   「再說一次妳喜歡林北啊…這句話實在太美妙了!」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用『林北』兩個字?」我覺得浪漫氣氛蕩然無存

 。

   「沒關係,妳學會文字代換就好了。」

   「……」我氣結的看著他,然後皺皺眉頭。「那…」

   「那什麼…快說快說…」他眉頭舒展,笑得瞇起了眼。

   「那個啊…」我努力閉氣。

   「什麼?喜歡我?再說一遍吧…」

   我看著他手上的那袋垃圾…「那是個什麼東西啊?臭死了!!」噢!

 好想吐,好像堆肥過久之後的天然肥料發酵品…。

   小葉低頭看看手上的東西,然後又看看我。

   我閉氣到幾乎要吐血的地步。

   「這沒什麼,只是幾雙襪子。」他順手打個結,拉開窗戶把那包惡臭

 物扔了出去。「以後這東西就不會再出現了…林北終於有人幫我洗襪子了

 耶!!」

   「你…」我愕然。

   他關上窗戶,又轉過來。「好了,再說一遍吧…說妳愛…」

   隔壁桌子下傳來有人似哭似笑的聲音、門外似乎有一票觀眾正打算擠

 破頭衝進來…電話聲響…下課鐘聲打起…

   喔,這真是一個完美的愛情開始;我把那結尾放到了開頭去說,依舊

 是無懈可擊。

   我說過的嘛,評審都碼只聽開頭跟結尾。

   至於中間部分,隨你即興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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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資管必修「高等資料庫」被當掉了,這使得本人勢必得留校唸大

 五。

   對小葉來說,這到好,他整天忙著應徵工作,準備拎我回台中上班;

 現在課餘時間之外的空檔,我被這隻老謀深算的狐狸,控得死死的,哪也

 去不了。

   「為什麼我得去台中?」我對他鬼吼鬼叫。「老娘不想去台中啊!」

   「台中好,山明水秀、地靈人傑,才會出我這樣的一時俊彥…」他倒

 是老神在在。「台中有很多工作,尤其現在對建築系的人最吃香了!」

   「哼,不過是個學士畢業。」我冷笑。「你確定自己是什麼『俊彥』

 ?」

   「兩個學士學位又怎樣…還不是落在林北手上…」他說的活像是逮到

 了獵物,賊笑。

   「要我說幾次你才不會用『林北』兩個字?」

   「幹!管這麼多幹嘛…妳不去唸書喔!」他惱羞成怒。

   「還有不要說『幹』。」

   「媽的…」

   「還有『媽的』。」

   「塞…」

   「還有『塞』!」

   「……」他對我皺皺眉頭。「妳管好多,小老太婆!」

   「還有『小老太婆』!」我忍不住又吼了起來。「我比你小得多…」

   「差不多啦!」他揮揮手,故做無謂狀。

   「差很多!!」

   「女生都碼在乎那麼多哩哩剌剌的鳥事…」

   「你再敢胡說八道就給我試試看!」

   他看我一眼,語氣不勝怨嘆。「宜婷,妳變潑辣了。」

   「你以為我想變潑辣嗎?」我想我快要氣的心臟爆裂。「我也不想啊

 !」

   「這樣不行的,妳會把我嚇跑喔。」他還是正經八百的說。「我跑了

 就是外遇,我外遇的話,妳就碰不到像我這樣的好男人了。」

   「……」跟他在一起久了,我常常會有忍不住要抽筋的感覺。

   我們走在往停車場的方向,夏末的風迎面吹,我的髮絲往後飄了起來

 ;山中空氣涼涼的、陽光暖暖的,兩者結合在臉頰上,是一種淡淡的香甜

 滋味。

   小葉揹著我的那袋書,一路甩來甩去,像是玩玩具一樣。

   「對啦,妳上次大掃除,把我床底下那一箱東西收到哪去了?」他小

 心地昵了我一眼。

   「垃圾堆。」我頭也不回,大步往前走。

   「什麼!幹@#$%^&*($@%&*…」他不勝激動的追了過來,一把抓住我

 的手臂。「林北的寶貝妳就這樣扔掉了喔…」

   「什麼寶貝,哼。」我抬腳就踹。

   「我的小澤、白木…小優…」他哀嚎了起來。「那可是很值錢的。」

   「去,你這個大毒蟲!」

   「那有很多可是精品…送給鳥蛋燦他會高興的流淚的…」小葉還在咬

 牙切齒。「妳這個潑辣貨…」

   「我順便還丟掉你的漫畫周刊、色情光碟和桌子上的那張照片!」我

 挑明了說。「不爽的話,趕快去福德坑垃圾掩埋場挖吧…」

   「照片?什麼照片?」他愕然的問。「什麼照片?」

   「你桌上那張…」我沒好氣。「寶貝前女友的照片啊!」

   「噢,妳好狠,林北就剩下那張照片可以睹物思人了勒…」他不勝哀

 怨。

   「你要思、念、誰、啊?」現在輪我氣得咬牙切齒。

   「哼,妳自己知道的嘛!」他咕噥,趕快往前跑。

   「是、誰、啊!!!」我追過去。「你給我有膽就說,別想跑!」

   「才不要!才不要!」他鬼叫著,奔著兩條長腿,跑得老快…。

   「再跑!再跑就不給你看曉霜學姊的信!」我根本追不上,只好用計

 。

   果然,他一聽到話就立刻掉轉回頭奔回來。「什麼信?什麼…信?」

 氣喘噓噓的。

   「學姊來信了。」從口袋裡翻出信封,在他面前揚了揚。

   「快給我看!」

   「呸,別想。」我冷笑。「求我啊、求我啊!」

   「求妳吧…姑奶奶…大小姐!」他低聲下氣。「快給我看看…」

   我把信遞給他。

   信,我已經看過了。

   學姊很簡單的說,她過得不錯,所上的風氣很適合她、同學也好相處

 ,山和海都漂亮,她常常趁空可以讀讀閒書、寫寫小說…

   但是她沒說,過得快樂不?

   也沒有說,學長和她後來的情況。

   我覺得有些黯然,不是每個故事,都有美好結局。

   雖然人總是希望自己能看到happy ending的燦爛結局,然而,悲劇總

 在發生,一而再、再而三。

   「什麼也沒寫。」小葉蹲著身子看,嘆了口氣。「媽的勒,交白卷喔

 。」

   「我想…大概就是這樣了吧。」我也覺得感傷。「楊學長有來信嗎?

 」

   「那狗屎……」小葉開始罵起髒話。

   而我並沒有指責他。

   我想,心裡多多少少,總希望有人來承擔這悲劇的責任。

   只是,無論是學長也好、學姊也好,兩個人都負起了自己的責任、也

 都承受苦果。

   學姊,現在在遙遠的地方,沉默地思考著以後的路;我一直沒問她,

 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要些什麼?尋求些什麼?還是只是順風擺盪,做一片風

 起而飛蒲公英?

   這也許都會成為疑惑了。


   「幹嘛一臉好慘好慘的表情?」小葉把我拉下來,我們兩個很不像樣

 的蹲在校門口花圃前;他還在翻著那幾張薄薄的信紙,似乎想要把它們撕

 碎了檢查裡面有沒有夾帶。

   「覺得好難過啊,學姊跟學長後來還是這樣…」我嘆氣。

   「嘆氣會變老喔。」他很認真的說,然後把信塞給我。「就這樣啦?

 」

   「嗯。」

   「這封信就這麼點啊?」

   「廢話。」我說。「不然你還期望有什麼?美金支票?」

   他偏著頭想了想,「好可惜,我本來想說如果有美滿大結局,林北就

 把那箱寶貝免費送給鳥蛋燦,讓他爽一下!」

   「前提是你得先去垃圾場把東西挖出來。」我有些無力感,拿出信封

 收起信件。

   「反正現在誰也用不到了。」他睇了我一眼。「妳有潔癖。」

   「你才有毛病!」

   「那妳幹嘛愛人家。」他淘氣的說。「害我好痛苦。」

   「哪裡痛苦?」我開始認真,手也不動了,直盯著他瞧。「你如果不

 喜歡一定要說。」

   「說什麼?」他答非所問。

   「說你不喜歡我啊。我可不要跟笨蛋一樣,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是在白

 白付出心力…」說起來好生氣。「愛一個人好累的欸。」

   「又不只有妳累啊。」小葉抓抓頭。「我也在適應妳咩。」

   我愣了愣。

   「擬以為我們真的是天生一對啊,拜託,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天

 生配好的啦!」他想了想。「我喜歡妳啊,所以我盡量適應妳,可是妳也

 要多少調整一下自己的習慣,適應我咩。」

   「…這樣就會永遠幸福喔?」我盾盾的問。

   「大概吧,我們試試看好了。」他說。「我很認真、妳也很認真啊。

 」

   「如果不行勒?」

   「不行啥?」

   「認真不一定會成功啊。」我想到學長姊,他們一定也認真過吧,後

 來還不是…散了。

   小葉低著頭,想了好一陣子。「那至少我很愛妳啊。」

   「還是會散掉啊。」我覺得想哭。「你看,曉霜學姊他們也是很認真

 的說…」

   「我知道。」

   「可是後來…」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他沉重的說,眉毛都糾結在一起了。「可是

 ,就算是分開很遠很遠,他們也許還是會想念對方的吧?」

   「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記得他們對坐一起吃甜湯的時候,相互信賴的親暱…那時候以為天

 長地久的感情,卻經不起時間和誤會的考驗,分崩離析。

   「那也是很少很少會出現的…也許有…」小葉試圖安慰我。

   「我們會不會變成那樣?」

   「我不知道。」他還是一貫老實。「我會試著不要變成那樣,妳呢?

 」

   我在心底流淚。「我也會試著不要。」

   他看著我。「我不能保證給妳很多很多幸福快樂…妳知道喔,我就是

 這樣一個人,沒有很好的條件的說,我還沒正式工作勒…」

   「我知道啊。」

   「然後我也沒很多錢…」

   「我也沒有。」

   「我還是長子勒…」

   「我也是長女啊!」

   「我也只有一個學位…」他憂慮的說。

   我忍不住被他那杞人憂天的神情逗笑了。「我分你一個好了。」

   「還有…我是大毒蟲…」

   「好啦,這我曉得了嘛。」

   「我的房間很髒…」

   「…我會逼你整理。」我笑的有些沒氣。

   「我愛說髒話…」

   「我會警告你小心點。」我掄起拳頭,試圖威脅。「還有呢?還有什

 麼想說的?」

   他看著我好一會兒,蠻認真的。「可是林北喜歡妳喲!」

   「……」

   「這最重要。」他補充。

   「……」

   「妳知不知道?」

   「……」

   「不要臉紅了咩,這有什麼好臉紅的勒?」他狐疑地看著我。「宜婷

 ,妳好怪,我這麼認真說,妳還會臉紅…」

   「……」

   「妳是不是太高興啦?」

   「……」

   「因為我很喜歡妳,對吧?」他沾沾自喜的笑起來。

   「你真的…很愛說大話欸…」就算我再有勇氣,這下子也抬不起頭來

 。

   「說愛妳又不是錯。」他哼了哼。「為什麼我不能說真話?」

   「可以啦。」

   「上次妳還不是也當眾說…」

   「好了,別提了。」我面紅耳赤。

   「上次妳的臉比較紅。」他居然還有興致作比較。

   「夠了!」我跳起來吼他。

   「所以說…如果林北很愛妳,然後妳也很愛我,而且我們互相坦承…

 也許就把感情能維持很久很久吧…」

   「你什麼時候能把『林北』這兩個字去掉啦。」我不知道自己是感動

 的想哭,還是生氣的想哭。

   他也站起來,拍拍膝蓋,不理會我的憤怒。「我不知道永遠是什麼東

 西。」他說,誠懇老實的,「我不知道。」

   「……」

   「可是我知道什麼是現實。」他對我點點頭。「所以我會試著跟妳一

 起走走看。」

   「你什麼時候會離開?」我還是不安心。

   他拉拉我的手。「到妳放開我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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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著他的手,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那是以前李明或任何人都不能給我的感覺。

   同樣是手,為什麼差別這麼大?我不知道。

   這古靈精怪、調皮搗蛋、玩世不恭、品行可議的臭小葉,居然讓我很

 有安全感,我信任他,覺得他不會隨便就放開我。

   我也不會,隨便放開他。

   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孽緣嗎?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小葉開始裝咳嗽,他快受不了這種氣氛了。

   「啊,我肚子餓癟了。」他很識時務的找了個理由,硬是把我從少女

 浪漫美夢中挖了出來。「我想吃炒飯。」

   我看著他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神。「求我啊…」

   「媽的勒,三不五時就要林北求妳…妳是誰啊?小老太婆!」他中氣

 十足的嚷嚷,看不出一丁點餓了的跡象。

   「哼。」我不理他,甩開他的手,邁步向前。「那讓你餓死算了吧…

 」

   「喂…靠夭啦!」他正要追上來,又低下身去撿拾東西。「豬宜婷,

 妳信掉了…」

   「不會幫我撿啊!」我回嘴。

   「媽的勒…任勞任怨,兩肋插刀…」他撿起信,把半封外露的信紙往

 裡塞,笨手笨腳的,裝到一半卡住,又抽出來重折。

   「笨蛋,」我回頭去想要幫他。「你實在是…這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小葉手上攤著一張黑黑薄薄的東西,看起來怪怪的

 。「妳在信裡放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放!」我說,伸手想搶來看,卻被他擋住。「喂!你

 很惡劣欸,給我看看不行啊?」

   他對我作鬼臉。「潑辣貨。」

   我抬腳想重施故技,再踹一腳,卻發現他很專心的在看手上這攤黑乎

 乎的東西,翻來覆去,然後瞪著眼睛想些什麼…

   「那是什麼?」好奇心大起,我放下身段,忍不住追問。

   「我想想ㄡ…很久以前好像見過…在哪裡勒?」他很認真的思考著。

   「是什麼嘛?」

   「讓我再想想…這…好像跟鳥蛋燦有點…關係吧…」

   「到底是什麼?」我猛然搶過神秘物,摸了摸、聞了聞。「香香的味

 道欸…好像藥…」

   小葉跳起來!「媽的!是薄荷葉啦!幹!」

   「薄荷?幹嘛的?」我莫名其妙。「口香糖的那種?」

   他不回答,手叉著腰,想了想,臉上突然了笑意,從嘴角慢慢擴大至

 眉間。

   「幹嘛?幹嘛笑?神經兮兮的…」我還是摸不著頭腦。

   「嘿嘿嘿。」小葉好高興,掌心握拳。「臭阿霜、鳥蛋燦…」

   「幹嘛?」我真覺得他瘋了。「怎麼了啊?」

   「嘿嘿。」他還是奸笑。「害林北擔心了好久…」

   我看著他,滿腹疑惑。「擔心什麼?」

   「這個…這個東西妳知道是什麼?」他拿起我手中的薄荷葉。

   「你說是薄荷葉…」我鸚鵡學舌般地重複。

   「對啊,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這個是…」他正想說答案,突然瞟了我一眼,露出不可一世的驕傲

 神態。「不告訴妳!」

   「你……」我差點把牙齒咬上他的喉管。「欠揍啊?」

   「求我啊…求我啊…」他嘻皮笑臉地嚷,往停車地方跑去。

   「快說!」我在後頭追,又急又氣,又有些好笑。「快、說!!」

   下輩子我要找個腿短一點的男朋友,當然,那人要又帥又有錢、家有

 恆產而且高學歷…溫文儒雅又有知識、不說髒話、不以收藏色情光碟、雜

 誌為樂,愛乾淨、不累積臭襪子…最重要的,他會愛我,而且得開好一點

 的車,不要讓我每天坐車都像綁瘦身震動機一樣…一路抖上山、抖下來…

   當然,那是下輩子的事情。

   至於現在,我眼前最重要的課題就是改造小葉,讓他到我勉強滿意的

 標準。

   這也許是個很艱難的任務,然而我相信他可塑性甚強。

   而我,也有很多時間慢慢地耗在他身上,我毅力過人,這端看本小姐

 能一口氣吃下兩個學位的魄力,就無庸置疑。

   至於薄荷的涵義是什麼,我早就知道了。

   曉霜可是我的直系學姊,她的故事,難道我不耳熟能詳?

   愛情這個東西,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圓滿的結局。

   但是,我隱約有個預感,相信這一路走下去,我們總會得到些什麼、

 收穫些什麼的。

   「永遠」,是「堅定」、「相信」、「勇敢」的代名詞。

   對於愛情,這一瞬間,我想我是真的願意,全心全意付出、信任。

   「媽的笨宜婷,妳到底上不上車?」遠遠的,小葉已經發動車子,準

 備烙跑了。「放妳在山上吃草囉!」

   「你有膽給我跑跑看!」我追上前去,準備把這傢伙大卸八塊。「豬

 頭!給我回來!!!」

   小葉哈哈大笑的聲音,在山路間傳著、傳著…

   這是個很美的夏天,風這樣舒暢的吹著…山中充滿溫柔的氣息。

   也許二十年後的有一天,當我回憶起這裡、看著泛黃的照片,說起以

 前的故事時…他也會在我身邊吧。

   那樣,也許離「永遠」的距離,就很接近了。


[ 此貼被nestea在2005-05-27 12: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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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2005-05-27 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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